韓暮一行快馬加鞭,一路往南,出長安經洛州,奔南陽郡,為免節外生枝繞過汝南郡直奔大晉義陽郡,轉而向東南,往淮南郡而來。

雖然歸心似箭,但大隊人馬行路豈能快速回歸,在秦國境內韓暮又不肯獨自騎著烏雲先行往回趕,虎狼之地豈敢有半點差池,晝夜不停連趕四日三夜方到達大晉境內義陽郡。

韓暮長出一口氣,總算是安全了,義陽即後世信陽,自古三省通衢之地,戰略地位險要,乃南豫州所轄,雖南豫州為桓溫發跡之地,但是畢竟是在大晉的地盤上,比之秦地不知安全了多少倍。

義陽郡地處邊陲要塞,直接擔負著對秦國南陽,汝南二郡監視防禦之責,兩國間又處開戰時期,故而防務甚嚴;韓暮本想悄悄過境,但是一越過兩國國境,便被義陽守軍劫了下來;無奈之下隻得亮明身份,帶隊校尉連忙回城稟報太守,欽差大將軍神出鬼沒,從長安向東回健康城,卻偏偏從這鳥不拉屎的邊陲小郡經過,倒是奇哉怪也。

義陽郡守馮成籌匆忙趕到關隘,驗明文書聖旨旌節等物之後,緊繃的臉上頓時堆起了笑容;馮成籌本是姑孰城太守,桓溫常年駐軍姑孰,免不了手下軍隊作奸犯科,搞些擾民之舉;這馮成籌本是個沒眼力的主兒,仗著跟隨桓溫日久,竟然學那些忠臣直言上諫,先桓溫還褒獎他:懷有署名,諍言可慰;可是次數一多,馮成籌再去嘮叨是,桓溫根本就不待見了,再後來又一次馮成籌倚老賣老,居然在院子裏跳腳,惱得得桓溫一怒之下把他調到義陽這個小郡做了郡守,眼不見為淨,對外給人感覺是重用,實際上就是邊緣化了。

馮成籌倒有些本事,義陽郡自他到任來,軍紀嚴肅,政務清明,每日練兵不輟,雖所轄隻有五千士兵,倒是把這小小義陽經營的如鐵桶一般;秦人屢次騷擾均被打退,雖功勞無人知,大司馬也不會因此而給予嘉獎升遷,但是對於馮成籌來說這就夠了。

欽差大臣韓暮和桓大司馬之間的過節馮成籌略有所知,但是細節就不是他這個被邊緣化了的桓溫部下所能得知的了,這樣一來,韓暮反而少了些麻煩,馮成籌一力邀請韓暮進城一聚,韓暮此刻哪有閑心在此逗留,但看看使節團疲憊不堪的樣子,四天來根本沒休息好,人馬困乏,蘇紅菱武技高強還好一些,那張彤雲簡直就是案幾上擺雞蛋,晃晃悠悠的坐在車內,搖搖欲墜,臉色煞白的難看;於是韓暮便答應入城小憩,順便打聽一下戰況如何。

當晚,馮成籌設宴款待韓暮一行,韓暮等人哪裏有胃口,隻是草草吃了幾口,其餘人便都回住處洗浴歇息,唯韓暮和馮成籌端坐對飲,馮成籌原本就是為了招待欽差大人,此人在座,他哪管其他人在不在這裏,韓暮恰好也正要打探消息,兩人不謀而合。

“馮大人,我在秦國時便秘密探聽到,秦人正對我大晉用兵,這一路上風言風語,也不敢全信,不知大人這裏朝廷邸報可曾送達,究竟戰況如何?”韓暮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哎,一言難盡!”馮成籌端起麵前酒盅仰脖喝下,麵容愁苦道:“邸報倒是未到,東邊戰事似乎已經結束,我這裏偏遠,邸報七日內方才能快馬送達,更何況道路阻塞,合淝縣戰火正燃,水路不通,陸路也需繞道,怕是沒那麽快。”

“那大人為何哀聲歎氣,是否有小道消息傳來?”韓暮不動聲色的問道。

“我也是今日方知,今日早間有小股秦兵偷偷摸進我義陽境內搶劫百姓,這原本是常事,我郡防禦甚嚴,秦軍以往都是铩羽而歸,抓到的俘虜也都是告饒不迭,然今次抓獲俘虜十二名,氣焰極為囂張,本擬斬首了事,不料一名秦兵忽然說出威脅之語,倒是叫本官驚駭不已。”

韓暮笑道:“這可奇了,秦兵俘虜居然能威脅到大人,本人可不懂了。”

馮成籌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非是他們威脅本官,而是他們所言之事教本官驚駭不已。”

韓暮更加覺得蹊蹺,於是道:“願聞其詳。”

那馮成籌和韓暮對飲一杯,方才道:“那士兵言道,進犯我東線的慕容垂已然安然退兵,並受秦帝嘉獎,拜為征南將軍,蓋因他殺敵有功,這次進襲我壽春,雖未能奪取城池,但是慕容垂巧施妙計,牽著大司馬大軍的鼻子走,居然讓他突入腹地,殲滅王登一萬大軍,後又縱橫來去,屠寧遠縣城三萬百姓,又突襲徐州城,殺徐州軍民萬餘,全身渡淮水而退,故秦皇深以為能,這才加官進爵以示褒獎之意。”

韓暮倒吸一口涼氣,本來他以為東線固若金湯,怎麽也不會出什麽紕漏,廣陵壽春徐州三地可是有大軍近十萬啊,以慕容垂的兩萬人,能在十萬人眼皮底下闖出這麽大的禍事來,這事說出去誰也不信。

“恐是秦兵胡言亂語吧,此事絕無可能,大司馬豈會任由兩萬敵軍縱橫而無對策?”韓暮皺眉道。

馮成籌壓低聲音道:“下官也是這麽想,但那秦兵說的有鼻子有眼,說什麽慕容垂將軍在壽春南雞冠山潛於密林之中伏擊大司馬援兵,幾乎將大司馬擊殺,幸得晉兵極力衛護才得以衝出山口,但因此大軍被隔開山南山北,大司馬以為敵軍定會想辦法逃脫,而不敢冒然出擊,遂命王登扼守南山口,自己則在北山口點火燒山,想逼秦兵渡牛屯河西竄,從而孤立壽春攻城之兵,未料到慕容垂刁鑽之極,竟稱夜奇襲後軍王登輜重部隊,全殲了這一萬人,就此揚長東去,大司馬回軍不得,後路為山火阻隔,隻得望之興歎。”

韓暮大叫一聲:“蠢材,蠢材。”旋即又發覺自己失言,忙解釋道:“我是恨那王登,扼守山口怎能大意,為秦軍所乘。”

馮成籌不以為忤,歎道:“是啊,王登將軍久經戰陣,怎地犯下如此大意之過,不過他的後軍有兩千老弱押解輜重之兵,實則八千人,而秦兵據稱有一萬三千,敵眾我寡,確實也難為。隻是大司馬判斷失誤,以為敵軍比不敢深入腹地,隻會渡河西竄,乃禍之始也。”

馮成籌諍言的毛病又犯了,對他這番話韓暮深以為然,但是作為桓溫勢力中的一員,說出這樣的話,倒教韓暮有些詫異;他也不借口,隻是問道:“然則無人通報廣陵城?桓大司馬總不至於將廣陵之兵抽空吧。”

“這就不得而知了,照理來說廣陵城中最少應留兩萬人馬,且王登軍被滅,第一時間知道消息的必是廣陵桓秘,卻不知他為何未能出兵追擊。”馮成籌歎道。

“接著便是寧遠之禍和徐州之危了?”韓暮頹然歎道。

“是啊,那秦兵言道,慕容垂不知用何種辦法,騙的徐州城中守將以為他將北上襲擊彭城,徐州守將調兵北上,結果撲了個空,慕容垂趁此機會便襲擊空虛之際的徐州城,宰殺萬餘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馮成籌一五一十的將秦兵所言全部告訴韓暮,看來此事在他心中也憋悶的難受,本來這種小道消息在官員中禁止流傳,況且出自秦兵之口,裏邊的水分肯定不少,然而空穴來風定有其原因,秦人不會無聊到要用這麽大的事來造謠,畢竟這樣的事幾日內便有結果,到時謠言自破,也起不了擾亂軍心的結果。

韓暮也是這麽想,他雖然不敢完全相信這些話,但是想屠城這種事,誰又會隨便造這個謠言?恐怕有七八成是真的了,他的一顆心冷到冰點,這位桓大司馬簡直是頭蠢豬,十萬人馬在他手下抵不上一支小小的兩萬秦軍,難道以前他所建立的功勳和偉業都是運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老了,已經不複當年之勇,加上郗超王珣兩大助手在京城,慘敗之局便就此產生。

“東線也堪虞啊,我派出去的斥候回來報告說,二十五日辰時,鄧羌所率兩萬人開始了攻城,僅僅兩個時辰,合淝縣便淪陷,好在臨近的新築的巢湖城早有防備,城破前一刻派了一隻軍隊牽製,這才讓城中大部分居民得以逃脫,守軍一萬也僅剩下三千,全部逃到巢湖城據守了,守將鄧句容和縣令周福順臨陣脫逃,不知所蹤,秦人鐵騎已經兵臨巢湖城下,正晝夜攻城,今日已經是攻城第二日了。”馮成籌歎息道。

“那巢湖城新築,據說隻有兩萬餘新募之兵,前幾個月還是老百姓,現在要參與這樣的大戰,後果是明擺著的,雖有謝安大人坐鎮,恐怕也難以抵擋,隻是我這裏責任重大,不然我定率五千守軍前去援助,局勢糜爛至此,耐之若何?”馮成籌眉毛鼻子都皺到一起了,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韓暮這下再也坐不住了,他決定星夜趕往巢湖城,言談之際他察覺馮成籌此人倒是正人君子,於是道:“太守大人,我欲星夜趕到巢湖城助一臂之力,隻是我這使節團還需請大人護送一程,他們行動不快,耽誤了大事可不得了,勞大人費心,繞道宣城郡將他們平安送達,不知可否?”

馮成籌心道:“你一個人去頂什麽用?”但是此人既然一片報國之心,況且多個人多份力,於是道:“欽差大人放心,使節團我派我果毅校尉率五百兵護送,定然無虞,你若去我也不攔你,我有一物相贈,請大人笑納。”

韓暮疑惑間,隻見馮成籌進內堂去,不多時捧了一柄寶劍出來,雙手交予韓暮道:“此劍名萬仞,乃我祖大將軍馮公得於旌陽豫章山,家道中落已經四代無習武之人,此劍閑置已久,今贈與大人,望以此劍飲盡秦賊之血。”

韓暮看此劍,鞘上花紋古樸,金鑲玉裹,顯得珍貴異常,忙擺手道:“此劍過於珍貴,君子怎奪人所愛,不可不可。”

馮成籌堅持不依道:“名劍配勇士,我看大人敢於前去秦地出使,並安然歸來,方才一席話中又隱隱有報國之誌,此劍非你莫屬,拿著吧,代下官也斬下幾顆秦人首級,為我寧遠百姓報仇。”

韓暮見他言辭堅決,提到寧遠時眼中似有淚花閃動,確實是個愛國愛民之人,當下不再推辭,雙手接過萬仞寶劍,手指一扣機皇,‘搭’得一聲,劍身彈出小半截;韓暮輕輕抽出寶劍,但見青光流溢,光芒不可逼視,一股寒氣逼人而來,不由得大讚道:“好劍。”

當下還劍入鞘,拱手告別馮成籌,回房後叫來謝玄交代他護衛眾人稍後趕回,眾人知道他歸心似箭,又聞聽巢湖城已經被攻擊兩日,自然不能留他,韓暮收拾停當連夜輕擁二女之後,出門跨上‘烏雲’策馬如一縷黑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