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暮挑了挑眉毛道:“與我大晉和平共處,方為上策,然則貴國可得喘息之機平仇池、代、拒西涼、吐穀渾使之臣服,並可騰出手來將燕國餘孽一舉鏟除之;如此這般貴國方算上是江山坐穩,社稷暫定,到那時秦晉之間或有一戰,也許那已經不是你我在座諸人所考慮的事情了。”

王猛、苻融、薑文等人默然不語,心中深以為然,隻是這小使為何如此熱心,獻策於秦,秦國強大難道對晉國不是一個最大的威脅嗎。

苻融終忍不住問道:“貴使說的有道理,似乎目前時局隻能如此,本人不解的是,貴使不怕我秦國強盛之後揮師南進麽?”

韓暮微笑道:“我大晉立國已久,貴國皇上還在為立足飽腹之地犯愁之時,先皇便已經創下不世基業;大晉立國數十年隻有其存在的道理,若光憑一言就可滅之,豈非人人都能得天下麽?兩國友好則百姓安居,世態平和則兩國共榮;我們愛好和平,然若有虎狼之輩膽敢犯我,大晉數十萬將士,數千萬子民豈肯引頸就戮,倒時候咱們真刀真槍戰場上見,總比此刻暗地裏耍陰招,使壞水來的光明正大;陽平公以為然否?”

苻融為他氣勢所迫,臉上現出一絲尷尬之色,對於此次進兵晉國,他也頗有微詞,但皇兄亡晉之心不死,王猛都沒勸住,何況是他。

王猛哈哈大笑起身道:“貴使快人快語,深得老夫之心,這樣吧,此次商談便到此時;我們可共立公文,請秘書監擬定條文,待我呈報皇上批準之後,便可訂立條約。”

當下秘書監兩名侍郎鋪開大紙,韓暮和王猛你一言我一語互為補充,商榷措詞,訂立了兩國互不侵犯條約,條約正文如下:

大秦帝國與大晉帝國兩國為避免生靈塗炭萬戶悲歌之局,本著和平平等,共同繁榮之宗旨訂立以下互不侵犯條約,並誓言共同遵守,皇天後土為證。

一、兩國自本條約訂立之日起休戰,雙方軍隊恪守本國邊界,不可逾越,若有逾越國界之事,當違約論處,殲滅勿論;違約國不得以此事問罪於他國,並派使節前往致歉。

二、兩國軍隊之間當保持克製原則,萬事以磋商為重,不得私自用兵,雙方鴻臚寺保持常態接觸,對突發之事進行斡旋商討,一國不得以蠻橫理由強加於另一國。

三、為表雙方誠意,兩國邊界各自開辟五十裏無軍隊管轄區,該區域市鎮集貿允許兩國商賈往來交易經商,由該國巡檢及地方衙役維持治安,商賈進入他國,須持本國邊鎮通商證明,並遵從他國律法,若有違背,以該國律法作為懲處之準繩,另一國不得幹涉。

……

……

凡此種種共十條,俱圍繞兩國息兵、通商、友好、通使、等等方麵列出,繁瑣不堪,直到午時方訂立完成,有趣的是,雙方居然默契的沒有在這個條約上加上期限,韓暮看出來了,王猛也看出來了,但都是故作糊塗,堅決不提。

雙方便如貓鼠博弈,各懷鬼胎;韓暮想的是能爭取到時間發展壯大北府軍便是最好的結果,王猛想的是,隻要在我大秦吞並周邊小國時晉國不起兵搗亂即可,雙方各取所需,倒也心照不宣。

接下來便是王猛設午宴款待韓暮一行,韓暮到達長安已經半月,到今日方享受到正規的待遇,王猛親自為韓暮斟酒,並請來各部官長作陪,給足了韓暮的臉麵。

韓暮自然投桃報李,謙恭有加,和來時的做派簡直判若兩人,並將帶來的幾車貴重禮物每人一份散發給眾位,宴會間其樂融融,簡直是秦晉一家親了。

宴後,王猛和苻融進宮,將所擬之條約送與苻堅過目,苻堅雖不願有此束縛,但經王猛和苻融一再解釋大勢,並點名此條約無時間限製,國內一穩便可撕毀這一紙空文;近日壽春之戰慕容垂率一萬三千鮮卑軍不知所蹤,令七千攻城部隊已經全軍覆沒,苻堅見到王猛之時都有一絲悔意,在此事上自然不再多加堅持,加之王猛苻融所言周邊時局確為實情,亦是心頭大患,後院之火不息,怎有餘力去滅大晉,考慮再三,苻堅終於點頭答應。

但是他不死心的依然提出一條附加條件,攻晉之兵絕不召回,此條約須待此戰結束之後方可生效,無論勝負,此戰過後必定退兵;王猛知道苻堅是想看看西線的鄧羌是否能有所作為,壽春局勢不明,西線再不挽回麵子來,他一力主張的此次伐晉便是個慘敗之局,皇帝的老臉往哪擱?

王猛憂心忡忡的回到館驛將此事吞吞吐吐的告訴韓暮,沒想到韓暮哈哈大笑道:“該當如此,貴國皇帝下達的命令怎麽好在收回,皇帝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嘛;了解了解。”

王猛愕然道:“貴使胸懷寬廣,老夫佩服了。”

韓暮道:“不寬廣又能怎樣?明日一早我便離京歸晉,到時候便不向王大人告辭了,王大人保重貴體,或許我們還有見麵的一天。”

王猛默然不語,心道:“再見麵恐怕就是在戰場上你死我活的拚殺了。”於是雙方簽字訂約完成,韓暮也不去覲見苻堅了,隻是將貢品交予王猛代為獻上,自去準備正式啟程。

王猛也怕韓暮見了苻堅,一言不合兩人鬧翻,按皇上的脾氣定然不管不顧殺了再說,那樣一來便是個不了之局,所以也不怪韓暮禮儀上的缺失,雙方悻悻而別。

……

大晉鹹安二年正月二十四日上午巳時三刻,在徐州西城外二十裏的山坡上遊弋的斥候忽然有了一個駭人的發現,大批黑衣黑甲的秦兵像一團烏雲從遠方的地平線上捐了過來,悶雷一般隆隆的馬蹄聲震的山坡上的樹林裏棲息的鳥兒們紛紛衝天飛起,逃的無影無蹤。

那斥候驚駭之下,忙取下弓箭,搭上一隻哨箭朝空射去,尖利刺耳的哨聲響徹周圍方圓三裏的範圍;少頃東方另一隻哨箭衝天而起,便如接力一般,瞬息間便傳到徐州城東門。

城門守將一麵大聲下令關閉城門,一邊派人向其他三門報警,自己則快馬馳往府衙。

慕容垂打得正是奇襲徐州城的主意,在知道了李常雄率一萬三千士兵北上追擊自己的時候,他便知道,徐州城空了,一州之地駐兵僅有萬餘人,往多了算也不過一萬五;拉走一萬三,這徐州城幾等於空城一座,正是天賜良機。

所以他下令士兵蟄伏休息到天亮,一來多休息一會,二來讓李常雄的兵馬離徐州城再遠一些。

“半夜出兵,我們到達徐州城恐已經是午時,這麽長的時間,李常雄最少也在三百裏之外了,看你怎麽來得及?”慕容垂得意的想。

在寧遠劫掠了大批戰馬,此時他的騎兵部隊已經從兩千五百人變成了三千八百之數,這三千八百人一路狂奔,休息好了的鮮卑軍個個精神頭十足,不管不顧一路飛馳往東,直奔徐州城而來。

當鮮卑軍騎兵到達城外五裏之時,許攸已經帶著兩千士兵和兩千衙役巡檢等雜兵登上了城牆;城內鑼聲四起,大街小巷的衙役們正在動員百姓們收拾店鋪,關門歇業,婦孺全部回家,青壯年全部登上城樓,每人發上長槍,木棍,等簡易的武器,一派同仇敵愾之景。

許攸辦事老到,昨夜一宿未眠,便是以防萬一;秦軍詭異,行蹤不定,徐州城正當空虛之時,萬一為賊兵所襲,城破之後後果不堪設想,城中百姓八萬,這要是被屠戮殆盡,大晉大傷元氣不說,簡直是奇恥之辱;所以他加倍小心。

許攸站在城牆上,看著密密麻麻的的黑衣黑甲的秦兵大部隊,戰馬嘶鳴震耳發聵,卷起的煙塵遮天蔽日,心中隱隱的有些擔憂;這可是精銳秦兵近萬人之數,稍有不慎被攻進城來,局勢將糜爛不堪。

身邊李常雄特意留守的校尉孫飛虎上前道:“大人,敵軍攻城在即,請大人授予方略。”

許攸皺眉道:“軍事我是外行,孫校尉可與我巡檢校尉,及衙役領班共同決之,報於我知道即可。”

巡檢校尉陳凱、府衙總領班鄭棟國和孫飛虎三人麵麵相覷,這樣的大戰他們也從未經曆過,但此時亦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為之了。

見三人的表情,許攸便知道他們心中沒底,為激勵三人的鬥誌,許攸道:“此次是個大機會,你們三人若是保住我徐州不失,必是大功一件,我當向大司馬為爾等請功,加官進爵指日可待,我已派快馬前去追回李常雄將軍揮師來援,隻需堅持一日,大軍便可到達,到時候這幫秦賊就是甕中之鱉,爾等三人一場大富貴也就到手了。”

三人心潮起伏,誠如許攸所言,要想升官進爵,這時正是最好的契機,但凡無戰亂發生,想青雲直上那是難於上青天,但打仗便不同了,一場戰鬥下來,功勞明明白白的擺在那裏,一目了然,自然是立馬就有升遷的機會;正所謂“文官喜和平,武官愛戰亂”便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