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使節團便在刺骨的寒風中開拔,秦縣令送韓暮等人送到臨潼城外五裏小亭,依舊站立眺望揮手不已,頗有些依依惜別之意。
大車內韓暮目無表情的端坐著,身著二品鶴形緋色官袍,頭頂漆紗籠冠,腳蹬黑色白底萬層官靴,顯得隆重而氣派,今日是要覲見秦國皇帝苻堅,作為一國之使,自然不能失了威儀。
一路上韓暮都默然不語,張彤雲和蘇紅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自從昨日遊驪山老母殿之後,韓暮便是這幅若有所思的樣兒,連下山之後找到一處隱秘的溫泉洗浴之時,韓暮都沒多說什麽話,隻是忽然在溫泉中發了狂一般摟住兩女瘋狂征伐了一番,竟然全無平日間的溫柔和情趣。
兩女乖覺,知道他定然是遇到了什麽難解之事,問他一兩聲他隻是微笑不答,隻得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卻也不去無休止的追問。
韓暮腦子裏反反複複的想著一件事,昨日他在驪山殿內遇到的那名女子勾起了他塵封已久的往事,那女子長相酷肖一人,此人便是韓暮前世涉及婚嫁的最後一任女友晴晴;韓暮在前世慘遭飛來橫禍,乃至魂魄穿越千年雲煙至此,便是因為約了晴晴所以駕車掉頭而導致的。
韓暮不能想象,居然在這裏能碰到長相如此相似的人,那宛如新月的雙眼,微微翹起的豐唇,挺直秀氣的鼻梁,還有那遭遇韓暮韓暮無禮瞪視時慍怒的表情,均像極了晴晴。
作為身遭美女如雲,在溫柔鄉裏打滾的韓暮來說,他倒不是對那女子的美貌念念不忘,隻是因為這女子勾起了他前世的記憶,讓他又一次恍然如在夢裏,心神也隨之亂了起來。
車隊忽然停了下來,馬蹄得得聲中,車外謝玄的聲音響起來:“大將軍,秦國鴻臚寺大鴻臚薑文薑大人前來迎接。”
韓暮整整衣冠掀開車簾下了車,謝玄翻身下馬,一眾人等我車隊前方行去,但見前方數十步外一眾秦國官員正站立等候,韓暮定定神,臉上堆起笑意快步上前,對麵官員中為首的一名黑黝黝的長臉漢子亦快步趨出遠遠的便施禮大聲道:“鴻臚寺薑文奉吾皇之命前來迎接韓大人一行,韓大人一路辛苦了。”
韓暮亦高聲笑道:“外官韓暮率晉國使團前來覲見秦帝,有勞薑大人了,薑大人辛苦。”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了一氣,那薑文笑道:“韓大人,咱們便走邊說吧,你我站在這寒風中客氣,要是凍壞了大人,稍後見我大秦皇帝時打噴嚏流鼻涕可就失了禮儀了。”
韓暮心道:“來了,從現在開始唇槍舌戰就要開始了。”
當下哈哈笑道:“冒昧問一句,薑大人貴庚幾何呀?”
薑文心道:“我在刺激你,你反倒問我年紀多大,這小子是個慫包麽?”當下笑道:“本官今年剛滿三十,哎,而立之年啦。”
韓暮哈哈笑道:“常言道:男過三十日過午,小弟剛剛二十,身體倒還吃得消,倒是大人要注意保暖,我等還是上車再聊,否則稍後感了風寒,涕淚交加之時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了大人呐,哈哈,哈哈。”
薑文翻了翻白眼,這家夥在這等著我呢,昨夜便聽自家夫人說在進香之時碰見臨潼秦縣令正陪著這位欽差大人逛驪山,說年紀輕的很;卻沒想到此人僅僅年過弱冠便身居高位,看來確實有點本事,自己可要小心應付;這可是晉國派來的使臣,和西涼、吐穀渾、北代這些小國的使臣不可同日而語。
薑文打定主意小心應付,忙哈哈一笑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伸手挽住韓暮的手臂親密的道:“上我車去,我那馬車寬敞,正好我還有些禮數方麵的事情要和大人交代交代,以免覲見之時失了禮節,既失了貴國的麵子,皇上也會怪本官教授不力。”
韓暮笑道:“好好,客隨主便,大人請。”
“請!”
兩人手挽手宛如一對好兄弟一般走向薑文的車座,那薑文人高馬大,車駕確實寬敞,裏邊莫說是坐上兩人,便是站在中間打一趟太極拳恐怕也沒關係;但是韓暮一看這車裏的擺設頓時掩口葫蘆;薑文疑惑的道:“怎麽了韓大人,莫非我這車廂不夠寬敞麽?”
韓暮嗬嗬笑道:“大人既然問起了,說了您可別生氣。”
薑文心道:這小子鬼花樣恁般多,且聽他說說看。於是笑道:“韓大人盡管說,我乃專司接待大人,大人行走坐臥若是不舒服,豈不是本官之過麽?”
韓暮笑道:“大人這車嘛寬敞倒是寬敞,我看坐個七八個人絕無問題。”
薑文洋洋自得的笑道:“那是那是,上趟西涼使臣來時,此車連帶他的屬下和姬妾整整納進去九人,嘿嘿,也不見逼仄。”
韓暮哈哈大笑:“那不是在運豬玀麽?大是要大,但是大而無用就是浪費了。”
薑文笑了半截,還有半截被卡在喉嚨裏戛然而止道:“怎地大兒無用了?”
韓暮指著那些木板座位和車廂地板上的汙痕道:“大人來往奔波接待各國使臣及各地大員,一天中恐怕有好幾個時辰呆在這車內吧?”
薑文道:“那是,去年滅燕國之時,接待俘獲的燕國貴族,本人曾在車內連續呆過兩天兩夜。”
韓暮心道:苻堅倒是講道義,燕國貴族被俘虜而來,居然派大鴻臚前來接待,真是有意思。
“這麽說來,大人其實除了呆在家裏和在衙門辦公之外,呆著車裏的時間頗多,這車怎麽也算是你的第二個家了。”
“唔……可以這麽說。”
“大人請看,你這坐席全是硬木製成,為了騰出空間,又做的狹小低矮,人坐在這樣的凳子上久了,何來舒服之談,我估計大人定時常腰酸背痛脖子抽筋吧。”
薑文愕然道:“你怎知道?”他確實經常脖子酸痛,腰腿不靈,還當是自己酒色過度而至,家中那個潑辣的妻子到了床上就溫柔的像根麵條,惹得他時時火氣;自己還納悶呢,成天大補之物吃著,自己正值壯年,何來這腰酸背痛之疾呢?
韓暮嗬嗬笑道:“我自然知道,還有你這車內空無一物,除了坐席其他一概沒有,再看你這地板,光滑滑一塊木板,這大冬天的寒氣逼人,一塊木板低得了什麽事?再看你這車廂,除了出入之門其餘均無透氣之處,若是那位使節大人有腋下之疾,恐怕你這車內比那豬窩還要臭上三分,薑大人不是小弟說話刻薄,你這根本不是車廂,你這是自虐呀,自己把自己關在小黑獄裏在坐牢哦。”
韓暮滿臉的鄙夷,盯著車廂歎氣,搖頭不已。
薑文鬱悶的要死,自己引以為傲的寬大車廂,放眼整個大秦那位官員有他的馬車大?這還是皇帝苻堅特許的呢,就是為了方便他和各地使節在車廂裏談事,一方麵也是為了顯示一下大國之風,怎麽到了這韓暮口中就如此不堪,簡直連豬圈都不如。
薑文有些不服氣,強辯道:“那要依著韓大人所言,車廂內如何布置才叫做大而有用呢?”
韓暮嗬嗬笑著,挽著他強壯的手臂半拉半拽的來到自己車前,早有親衛掀開車簾,韓暮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上車再說,外邊寒風淩烈,貴國皇帝還在翹首以盼。”
薑文無奈隻得邁步上車,一上車他頓時傻眼了,車內光線明亮便如在日光之中,光線來自車頂,那車廂頂部挖空了一塊,嵌上的是彩條的透明琉璃,故而無礙日光的照入,在看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兩邊設四個軟座,每座均以竹條編成,上麵鋪著厚厚的絨毯,背後還各有一個柔軟的鵝絨錦枕。
撲麵而來的熱浪中夾雜著幽幽的香氣,薑文循著熱浪看去,隻見角落裏一隻陶製小火爐裏木炭燒的正旺,上麵一個小巧的鐵皮煙囪繞著車頂一周通往車外,車內無一絲一毫煙氣;小火爐邊一塊香片正被熱氣烤炙著散發出淡淡清香。
韓暮“吧嗒”一聲如變戲法一般一掀某處,一個方形紅木小幾突然立在車廂正中,又伸手在車廂壁上一拉,一個帶著四層小屜的暗格出現在麵前,裏邊幹果,肉脯,鬆子,果仁用小錦盒盛著擺放的整整齊齊,竟然還有一壇酒在裏邊。
韓暮將幹果等物放在小幾之上,熱情的招呼著:“薑大人,吃點吃點,稍後還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吃飯呢。”
薑文差點就掩麵而泣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啊,看看人家這車裏的配製,再看看自己的車裏,薑文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隻可惜韓暮這車廂嚴絲合縫,沒有地縫。
這馬車和自己那那馬車一比簡直就是皇宮之於民宅、鳳凰之於烏鴉、人間之於地獄、天上之於地下。
韓暮看著薑文呆呆的摸樣,心中暗自發笑,看起來這等攀比毫無意義,但韓暮學過的心理學告訴他,若不殺殺他的銳氣,給薑文一個下馬威,這位大鴻臚會把鼻子翹上天,自己今後和著大鴻臚交往甚多,不能拿住他,便少了許多便利,在談判討價還價上也會很被動。
車馬轆轆前行中,隻聽的韓暮的車內一人不斷勸食,一人鼓著腮幫子埋頭苦吃,不置一詞,場麵甚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