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水公子名無痕(下)
駙馬任懷元受錦言影響,決定嚐試著換一種方式與長公主溝通,結果長公主卻為這反常舉動驚嚇過度。
任懷元凝神端詳著手中的字,正是那幅江雪,他愛不釋手,不由感歎:“好字!好字,不知錦言是怎麽練得,竟能自成一家!”
正處當機狀態的長公主下意識地喃喃道:“她說是練畫符歪打正招。”
什麽!
任懷元微驚後頓覺好笑,這明顯是錦言的玩笑之詞,長公主竟照搬過來!
忍不住唇角上揚,笑了起來。
長公主忘了掩飾,癡癡地不錯眼地盯著他: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尤記初相識,他亦是這般長眉微挑,黑眸中碎星點點,與身邊人談笑著。
這俊朗的笑顏就這般在他不自知時撞進她的眸,她苦求父皇,終償心願,他卻再無一絲笑意,數十年沉默冰冷……
長公主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不料仍有要跳出胸膛的時候……
原來,他笑起來還是那麽好看……
……
畫符練出來的!
任懷元失笑搖搖頭,這個小丫頭!
小心地順痕折好:“天色已晚,殿下……”
正準備說“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後就告退,忽然覺得長公主太過安靜,不經意抬眼望去,不覺一怔!
那人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著自己,素來霸道跋扈的眼神竟透著些期盼和失落!
在他看過去時,那些期盼與失落一閃而逝,又換上貫有的高高在上盛氣淩人。
嗯?
任懷元的心一動,將手裏的字畫放回案上,回轉身來,原先要告退的話就臨時改了:“……殿下累了一天,我們早些就寢吧。”
長公主整個兒都木了,呆怔怔地跟著他進了內室……
春雨綿綿,濕潤的空氣中透著花草的清香,微不可查的雨絲象調皮的小精靈,偷偷地在發髻上凝出小小的米粒的水晶珠兒。
長公主進宮見太後去了。
錦言看著插在白瓷瓶中粉嫩嫩的桃花兒,不由動了泛舟的念頭,往年間這個季節,她和清微沒少幹這種事——
二龍山處處有水,準備些吃食,拿頂鬥笠或者幹脆不帶雨具,放一隻小舟水中遊蕩,臨了狠狠拖上幾網,偷偷找後山的守林大嫂借炊具,熬一鍋奶白的魚湯或是烤幾尾焦焦的,那叫個香!
洗幹淨魚味毀屍滅跡後再若無其事溜回觀裏,錦言後來知道其實師父早就清楚她們的小把戲,卻裝作不知。
後來還明著允許她們桃花汛時曬小銀魚幹,師父說她們師門不是太介意口腹之欲,並不忌葷,隻是大家習慣了,她不是修道之人,自然不必為了講究這些而忍著……
心動不如行動。
府裏園子夠大,水道逶迤,與月湖相連。
錦言與任嬤嬤打過招呼,點了水蘇、水秀。
走,遊湖嘍。
至水榭,選了舟,將吃食茶水一應物品搬到小船上,錦言玉手一揮,沒等水蘇說什麽,輕槳劃過水麵,小船飛快的離了岸。
惹得船娘在岸上連連跺腳,這,這侯夫人怎麽就自己劃著走了?她還什麽也沒交待呢?
有什麽好交待的?
錦言嗤笑,這是在府裏啊,大到了天能大到哪裏?
大江大河姐姐都弄過扁舟,這點人工建得小河道還不是小兒科?
水蘇真是老成慣了。
“可是,這些不是夫人要拿來慢用的嗎?”
水秀守著眼前大大小小的食籃,有些緊張的問。
“是啊,我跟你們說,這種天氣這個季節,泛舟與湖上……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再有桃花酥玫瑰果子露……嗬嗬,若有壺小酒,神仙都不換!”
錦言興致頗高,一邊將船劃得飛快:“哎,你們倆別坐著呀,一塊玩玩唄。”
玩?怎麽玩?兩個丫頭麵麵相覷。
“咦?不會吧?合著你們不會劃船?”
錦言有些意外,東陽長大的姑娘不會弄槳?
喲,想當然了。
這兩丫頭都是衛府的家生子,自幼就沒出過府,跟她沒法比。
有心找船娘上來,這一會的功夫柳暗花明已經拐了好幾道彎了。
“不會學呀,來,象我這樣拿槳,試著玩玩。”
反正是在府裏,河道也淺,等到了湖上就任舟自流好了。
三人說說笑笑,輕舟時而穿過小橋,時而繞過假山,忽爾楊柳拂堤,忽爾綠竹蔭蔭,更有那花樹忽遠忽近,春風揚灑花瓣點點於舟上。
河道彎彎曲曲,不知此處到了哪裏。
到哪裏都無所謂,這河是圍花園而繞,劃夠了隨便找個泊船的地方上岸就成,一直劃下去,就會回到起點的那座水榭。
花樹間隱約可見前方水麵變闊,臨水有短棧道通小亭。
嗯,很不錯的野餐地點!
水無痕的心有點不平靜,一想到賞花會上侯夫人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他就有點患得患失。
長公主一定會為難她吧?
當時,拒絕就好了……
她不認識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才會提出題字的要求,她隻是要為父親爭口氣而已,不是非得寫在他的畫作上的,為何不拒絕呢?
拒絕了,就不會因他的身份而使她也成笑柄,長公主那般易怒的脾氣……
她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才能討到公主的歡心,如今卻因為自己受牽連。
拒絕就好了,她自寫她的詩,就算是題的是他的畫……
自已的名聲如何,就算沒人說在當麵,他又怎會沒有自知?
早知有此事,就不該去賞花會的!
象他這種身份的人,去那種場合做什麽?
他真是一時糊塗了,怎麽就昏了頭答應侯爺了呢?
又怎麽就去做那幅畫呢?
如今,自己的任性妄為,可是會讓她為難?
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痛恨不恥?
想起那雙純淨的眸子,象孩子一樣的專注神情,水無痕不禁又是一陣心神不寧……
罷了,還是出去走走吧,到水上吹吹風,或許能想出補救的辦法,或許可以提前與侯爺打個招呼,在長公主那裏幫襯些?
可,這話,他怎麽出得了口?
心煩意亂,出了井梧軒,也沒帶人,沿著水邊楊柳岸無目的閑逛,有些疲憊了,就隨意尋了處亭子歇腳。
有槳過水的聲音傳來,水無痕倚靠在亭柱上沒動——
估計是園丁或護理河道的下人。
府裏好大一片水景,但府上的幾位主子都不喜歡坐船賞景。
長公主好似不喜歡玩樂,也輕易不下帖子邀人過府,駙馬和侯爺是尚武的男人,向往的是大江大浪,瞧不上這種小河溝。
槳聲近了,係纜繩的聲響,他正心煩是不是要離開此處,然後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小心點啊,慢點下,來,食籃給你。”
水無痕一愣,驚轉身,朝棧道處望去。
隻見一小舟停靠在棧道盡頭,一道火紅的身影如飛燕正輕巧地從小舟上跳下來。
“這個地方真不錯!姑娘們,上好吃的!”
劃了一上午的船,還真是有些餓了呢!
錦言輕輕甩了甩胳膊,抬腿就要上亭子。
咦!
亭間一素衫男子正怔怔地立在那兒……
嗯?
錦言眨了眨眼睛,不可能啊!認錯人了?!
水無痕看她愣了,疑惑地眨了眨大眼睛,知道她認出了自己,心下慌亂,不知應該掉頭走開還是上前見禮,就那樣定住了。
“水公子?”
錦言試探地喚了聲,就見那人玉白的臉頓時鋪了一層紅色……
真是那個害羞的帥哥呢!
“水公子!真是你呀,我還以為認錯了呢!”
她高興地上前幾步,此人已派發過好人卡。
“水無痕見過夫人。”
水無痕心中暗苦,聲音澀澀。
“水公子好!”
錦言笑得真誠,這個人心中有暖意又是個大帥哥,襯著這綠水紅花,真是賞心悅目。
嗯,等等!
他說什麽?
水無痕見過夫人?
水……無痕!水無痕!
不就是永安侯的……愛人……
這,這!
錦言驚訝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麵前的美男子,永安侯真是豔福不淺啊!
這樣一個美男!會不會啊?這麽巧?
“嗬嗬,巧遇巧遇!剛才沒看到這邊有人,沒打擾公子的雅興吧?”
意外驚訝過後,錦言笑嗬嗬地如常。
人家正經的愛人關係,輪不到自己這個冒牌的正室吃醋,呸呸,什麽吃醋,她吃的哪門子醋
水無痕微微低頭垂眸,眼角餘光卻一瞬不瞬地關注著她的表情,看她從驚詫到恍悟到窘然至微微尷尬,電光火石間,幾種表情輪番來過,獨獨沒有他以為的羞憤輕視恥笑……
“沒有!沒有!”
不知為何,他暗鬆了口氣,心裏略輕,急忙應答:“我正要走開。”
“水公子,”
錦言喚住他:“公子不必為我們騰地兒,我們再另尋個去處。”
說罷示意丫頭將東西放回船。
“夫人,我真的正準備要離開。夫人不必客氣。”
哪有讓她挪地方的道理。
水無痕的臉更紅了。
“我沒有客氣啊,先前不識路就停這兒了,”
錦言饒有興趣地看水無痕緊張又故作平靜的樣子,話說他是永安侯的禁臠,不應該是前院內院橫著走的嘛,怎麽看到她這個名義上的侯夫人會這麽緊張?賞花會上他挺風度翩翩的啊。
“公子能在這兒,想必這裏離前院不是太遠,那就不是我們應該來的地方,”
她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所以,要另找個安全的地方……”
直到那火紅的身影消失了,水無痕還仿佛做夢般的。
她知道他是水無痕怎能還這般友好?
就算是顧忌著永安侯與自己的身份,不與他計較,但,神色睥睨不屑才是正常啊!
難道,她不諳世事,不知道他是誰?
不可能。
她知道的。
直到小舟在柳樹叢中轉了幾道彎,看不到那邊的亭子與那道素影,錦言才拍拍胸口出了口長氣:媽呀,原來他就是水無痕!
美男子好有壓力!
眼睛好萌的小受!
與永安侯很般配!
做為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插足者,對著那微微憂鬱的眼神,她感覺鴨梨山大!
夫人!他是水無痕啊!
您為何要那麽客氣!
一直沒吭聲兒的兩丫頭忿忿出聲:
夫人剛才不拿出正室夫人的派頭不說,還給他讓地方,簡直是落荒而逃!
沒,沒有那麽不堪吧?
錦言有些不確定地摸摸鼻子,主要是受驚過度嘛!
她知道永安侯是什麽人才對這樁親事欣然應允,一心想著占個名頭做米蟲,與永安侯的愛人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誰知道這麽一位美玉公子,還算是半個熟人呢,忽然就跳出來了!
永安侯的心上人就這麽毫無征兆的走過來,她不是就有點心虛嗎?
雖然她沒逼著永安侯娶自己,不過,她還在人家畫上寫字了,那,這不是……
人家好好的一對兒,她不是有點鳩占鵲巢的感覺嗎……
於是急急避走……
……
您是明媒正娶的侯夫人,他算個什麽!
倆丫頭果然不能理解她的心虛,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