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高端相親會(六)
味道沒出來?
沒放鹽唄,嗬嗬!等等……味道沒出來?
錦言眼前一亮,細看兩幅作品。
果然,沒加鹽!
嗬嗬,有了!
要說此前她雖嘴上說得硬氣,心裏還是缺三分底氣。
雖然前生今世學了不少東西,但要看跟誰比,比什麽。
畢竟與有才華的古人比起來,子史經集、琴棋書畫還是會弱幾分。
而且,有些東西還不是自己的原創。
所以,原本打定主意要低調地走過場的。
先前羅小三等的挑釁壓根不值一提,可是俞家兩個小輩及所謂嬰才子卻把她激起了火氣。
父親失蹤太久,加之自己嫁了永安侯這個不著調的,當年的才子竟被這些小輩輕飄飄掛在嘴上,若真心仰慕便罷,竟想用他當墊腳石頭踩著上位!
哼!心氣倒不小,你倒有那個本事才行!
嬰才子,想踩姐姐?不硌著算我對不起你!
……
“王爺,我看好了,不知這點評之句寫在哪裏?”
“寫下來?”
安親王微愣,“可以,你要寫在哪裏?”
“畫作上啊。”
說得輕輕鬆鬆。
“畫作上!”
安親王嚇了一跳:“這怎麽行!這都是大師之作……你!”
沒好意思直接斥責:“這本王可做不了主,得兩位公子同意才行。”
“什麽!沒聽錯吧,她要在畫上點評?還真當自己是才女啊!”
“嗬嗬,聽說衛大才子就是個狂放不羈的,真是頗有乃父風範啊,不知得幾分才學?”
“在嬰公子的畫上點評?還真敢說!她以為自己是誰?”
……
周圍的恥笑議論錦言充耳不言:“嬰公子,如何?”
“在我的畫上寫字?嗬嗬,這個提議倒是新鮮!侯夫人憑的又是什麽?”
嬰子栗冷冷一笑,言辭鋒利:“若令尊親臨,或可一試,夫人可不是乃父。”
“我的確不是家父,若家父親臨,指點小輩才學需視他老人家心情而定。”
錦言笑得溫和言辭犀利:“嬰公子,這是拒絕嘍?”
“然!”
嬰子栗點頭。
家父親臨指點小輩才學要看心情?
不就是說衛大才子看不上他的畫嗎?
師父數次提及衛三,言語之間頗有自歎不如之意,衛三的詩作文集他也讀過,算得上有才學,但假以時日,他未必不能與其比肩。
拽什麽!
錦言不屑,雖然她看不上嬰子栗那幅老子就是無人能出鼻孔朝天的才子狀,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人還是有幾分自傲的本錢!
氣質這玩意兒還是有滴,一身簡單的青衫站在那裏,頗有點象雞群裏跑來隻單腿鶴。
“水公子意下如何?”
不讓就不讓,反正她的本意也不是一定要寫在畫上,偏要膈應你!
“塗鴉之作,夫人隨意。”
那位水公子微微笑道,如春風和煦。
真是個好人,長得好人也好!
錦言給水公子派了好人卡,這水公子也不知是何方人物,眉眼鼻唇無不如畫般精致,一看就是上帝老爺爺當藝術品來精心創作的。
“謝謝!”
錦言挑了支筆:“放心,保證不會弄壞你的畫兒。”
“嗬嗬,就是弄壞了他也不會叫夫人賠!”
耳邊有小小聲不懷好意的風言風語,錦言不明所以未加理會。
“你……你還真寫呀?”
安親王有點不忍,這麽好的畫,非得給糟蹋了不成!
偏自己剛才將決定權交出去了,眼下沒立場再反對。
“不然呢?”
錦言衝安親王眨眨眼,笑得狡黠。
水公子的畫,暮色蒼茫間,有遠山近水,冰天雪地間一位行走的背影,戴鬥笠,扛釣竿,提漁簍,步履間若有喜悅盈出,前方隱有遠村,似能聞雞鳴犬吠,嫋嫋煮食香。
好溫暖啊……
畫若其人,水公子不僅人長得美,還有一顆溫暖熾熱的心!
錦言喜歡一切能帶來正能量的人或事,先有水公子的信任再觀其畫,對水公子好感度噌噌直上。
她抬頭衝水公子笑笑:“早年間學過一首詩,與公子這副畫頗為相配,都是暖暖的。”
“啊,她真寫!真下筆啊!”
“噓!她就是誠心要糟蹋這畫兒的,你還看出來?!”
“真是胡鬧!”
錦言不理四周,提筆蘸墨,就在畫右上角空白處落字。
前世四歲起練字,每日練習從未停頓,少幾百字多則上千字。
今生這十幾年,天天抄背經書,無一日懈怠。
前後算起來,她浸淫書法幾十年,篆隸行楷都稱得上小成,漫說是尋常閨閣,讀書人裏麵也稱得上佼佼者。
你們不是要拿衛三爺說事兒嘛,文人相輕,哼!今天姐姐就讓你們瞧瞧,什麽叫天才的女兒!
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揮灑之間,一首白居易的《問劉十九》新鮮出爐。
周圍的竊竊私語漸漸沉默了下去,一片寂靜中,眾人驚詫地看那明麗女子淡笑間鐵鉤銀劃。
“恩?!”
錦言甫一落筆,嬰子栗眼睛一亮。
都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嬰大才子立馬意識到這女人,與書法一道上確有些造詣。
遂收了玩笑心理,定睛觀瞧。
再看那首小詩,輕淡溫暖如敘家常,樸素親切,簡練含蓄,詩句之間,意脈相通,一氣貫之。
詩載畫意,宛若畫龍點晴,將畫中蘊氤之意暖暖揭開,如美酒入杯,香沁肺腑。
錦言寫得是顏飛白,酣暢純厚,蒼勁渾樸間流露著衝和淡遠之韻致。
放下筆,吹吹墨,將此詩正音清吟一遍後,她對水公子歉然一笑:“……有段時間沒練了,尚勉強可看。公子的畫意溫暖灑脫隱有分享之期待,這小詩與貴作可算相得益彰?”
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啊,錦言喜歡。
最喜歡這一句“能飲一杯無”,輕言細語,既餘音嫋嫋又留想象空間,語淺情深,言短味長。
水公子尚未開口,直聽得安親王一拍大腿,“著啊!好!好!好!”連叫三個好,“就是這個味兒!丫頭,高啊!不愧是衛才子的女兒!本王服了!”
這幅畫,他先前就覺得味道是對的,可惜太淡,畫味兒散淡淡地深藏在卷麵裏,淡得似乎愈品愈淡。
配了此詩後,味道立即出來了,不但出來了,而且情境無限,畫裏畫外都是味道。
“妙啊!妙啊!”
安親王盯著畫,眼睛撥不出來。
水公子麵色如常,心下卻波浪翻滾,反反複複響著一個聲音:
她竟能看懂!
她竟能看出來!
她說暖暖的!
她說溫暖灑脫有分享之期待!
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她怎麽能看出來,原來他的畫裏竟會有暖意?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心底還隱藏著對溫暖的企盼……
“這詩跟冬釣有什麽關係?”
有不學無術的紈絝不長眼地問出聲:“劉十九是誰?”
滾!
眾人齊刷刷的眼刀子甩過去,將其殺成啞巴。
沒等到水公子的回答,錦言不以為然,忽略掉身邊的噪音,又仔細看了看嬰子栗的畫作,在案上取了張雪白的綿繭鋪開,揮毫潑墨,柳體。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世間並無柳體,隻見雪白的紙上,墨字如金,結體嚴緊,體勢挺秀,點畫爽利,骨力遒勁,風骨錚錚躍然紙上。
再看嬰子栗的畫,是一幅江天雪景圖。
山山是雪,路路皆白,無鳥影人蹤,隻一位老翁獨處孤舟,默然垂釣。
錦言第一眼看到這幅畫,就想到了柳宗元的《江雪》,原因無它,多少丹青妙手以此為題,前世見到的每一幅江天雪景圖,多以此詩入景。
不得不說,嬰子栗被稱為才子還是有道理的!
難怪安親王會因他而改題,認為隻有嬰子栗能畫出自己想要的,縱然錦言見多了雪景垂釣,嬰子栗的這幅仍屬上品。
此詩一出,綠玉廊裏鴉雀無聲,出現一個聲音空場。
詩與畫並列,畫中遐景蒼茫,邇景孤冷,峻潔清冷,怎一個孤寂了得!
詩裏意境幽僻,情調淒寂,蒼茫天宇,皚皚大地,道不盡的千古孤獨!
嬰子栗隻覺得被重錘一擊,一陣心神激蕩。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緊緊盯著那幅字,兩眼放光,半天沒吭聲兒。
這點冷場可嚇不到錦言,她對柳宗元的江雪,那是絕對的有信心!
這可是經受上千年時間錘煉被無數代文人墨客引為佳作的!
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
“此詩夫人是何處得來?為何人之作?此人家居何處?”
嬰子栗眼放綠光,死死盯著錦言,仿佛一個怠慢就撲上來啃她一口。
“幼時習過的,是一位叫柳宗元的讀書人作的,哪裏人不記得了。”
錦言不慌不忙。
哪裏人?好象是河東人,山西什麽地方的,說了你們也不知道,不在一條平行線上呢。
“夫人從何處得來?”
嬰子栗咄咄逼人,刨根問底。
錦言不樂意了。
何處得來?
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小學課本,度娘娘處,哪裏沒有?誰沒背過?
幹你屁事啊!
“嬰公子是在審問我?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搶的,莫不是我幼時讀過何書習過何字,還要向嬰公子報備?”
什麽人呐,你以為人人都得拿你當棵蔥啊!
“啊?”
嬰子栗一頭霧水,這才明白自己反應過激,惹惱了侯夫人,“在下心切,失禮了!夫人莫怪,實是心中折服,驚歎弗如。栗不才,亦閱過萬卷千詩,如此佳作,竟從未得見!”
長輯到底:“還請夫人賜教。”
“如前所言,雖未曾得父親教誨,但父親的詩書文作也曾用心讀過幾篇,縱資質愚鈍,不及父之萬分之一,亦不敢羞其名,嬰公子不必如此禮遇,小女子隻是盡本分而已。”
錦言客氣而疏離,她就是小心眼怎滴!
她不喜之前嬰子栗提及衛三爺時的語氣,自然也不想與之近乎。
“這……”
嬰子栗臉一紅,出身隱世大閥,自幼成名,一向被追捧的他乍受此冷遇,呆了呆,才反應過來:“在下有個不請之請,還請夫人應允。”
“既是不請之請,必有為難之處,”
錦言笑得坦然:“你若開口,應下非我所願,不應,駁了公子麵子,嬰公子還是不要說了。”
偶是內宅小女子,與你這大才子不可能有什麽交集,不買你的麵子又奈我何!
嬰子栗沒想到她拒絕地如此幹脆,張了張嘴,還是不甘心:“在下……”
錦言不理他,轉頭向水公子:“事才一時情急,落字於貴作,內宅筆墨不易外傳,此字畫我想暫且收留,待稟過府中長輩後再做定奪,還望公子應允。”
水公子一時呆怔,見那雙美目,清澈如水,不染一絲塵垢,看人之時表情認真而專注,滿滿地都是重視。
從來都是風清雲淡的心空仿佛裂了條微小的縫隙——
自家破人亡身陷泥淖掙紮無望後便萬事淡定……
在這一瞬間,
有一種叫自慚形穢的感覺悄悄爬上心頭……
(水公子是誰親們猜到吧?傳說了那麽久,真人終於露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