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信念是菩提(二)
早朝會上,昨日風光進城的欽差永安侯任昆缺席。
怎麽會?
他今天不應該躊躇滿誌,意氣風發的現身朝堂,奏明代天巡示的差事,接受皇上的褒獎群臣的恭賀?
不知他此番會得到什麽獎賞,連嶽母都封賞過了,這回陛下還會賞什麽。不會賞個國公的爵位吧?那可是民爵的頂兒了!
誰知,他竟沒來上朝!
陛下提都沒提,看樣子是先前就知道了。
果然朝會散前,皇上暫且做了任昆的官方發言人:“……永安侯府中有事,告假幾日,欽差所屬後續事宜由禮部接管,原各處差事暫按先行。”
禮部尚書忙出列接旨。
戶部兵部大將軍等相關人員也紛紛施禮,臣等遵旨。
陛下的暫按先行的意思就是繼續按永安侯不在京時的方案,他的差事仍按歸屬衙門不同由各部分別專人代理。
府中有事?沒聽說長公主府有什麽事啊?
個別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長公府昨夜連招太醫,連太醫令在內,到現在都沒放出來,不會是殿下病情加重吧?
眾不解。
晚上的慶功宴照常進行,陛下親至,與臣下同歡,欽差永安侯果然連麵都未露。
任昆哪還顧得上這個!
他的心又提得高高的……
早間時錦言脈相漸強,服了藥,又得太醫令的建議、棲雲大師的首懇,哺喂了幾口小米油,然後繼續按摩四肢,手心腳心,幫助氣血運行。
每隔半個時辰把一次脈的太醫令告訴他,夫人脈相漸強漸穩,未末申初有望能醒過來……
未末申初醒過來!
一直膽戰心驚行走在深淵,已成驚弓之鳥的永安侯欣喜若狂,紅通通的眼睛有了更多的光彩。
這是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夏嬤嬤等服侍的也都開始抹眼淚。喜極而泣。
任嬤嬤乘機開口:“……侯爺,用些茶飯可好?”
與夏嬤嬤的心思全在錦言身上不同,任嬤嬤是任家的老人,更疼任昆。
侯爺一晚上不眠不休衣不解帶。一直守在夫人身旁,喂食按摩不假手他人,未進一口水一口米。這一切她可都看在眼裏。
外頭的護衛們說了,侯爺為盡快趕回京城,一路勞頓。
昨日用了午飯後,為能趕在天黑前進城,途中人未曾下過馬。
出宮回府就遇夫人之事,驚痛焦灼,水米未進,眼未合。身上的衣服還是那身欽差官服。
從昨日午時到現在,可是整整一天!
早膳時侯爺不用,那時夫人還生死未知,她也不敢多勸,現在終於算是有好消息了。侯爺也該鬆口氣了。
“侯爺,好歹用些,夫人還要您守著呢,若您撐不住……”
她算看明白了侯爺對夫人的心思,夫人一日不好,侯爺一日心難安。隻是,侯爺的這份心思是什麽時候起的?
分明已情根深種。失之不得,為何能不動聲色瞞過了所有人?但凡他有一絲表露……
唉!侯爺打小就心思難辨。
“侯爺……”
正欲再勸,任昆擺擺手:“等會再說。”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也不會倒下。言兒的情況還不分明,他怎麽能鬆懈?
他需要冷靜理智,需要精力充沛。需要善後,太醫們的用藥、母親的情緒、對外的說辭,這些都需要他出麵的……
他明明都知道,他現在最恰當的做法不是一直守在內室守在小丫頭身邊,他應該把她交給夏嬤嬤她們。論服侍人,她們比他強了數倍……
他都知道的,完美的善後才是他應該做的。
診脈熬藥有人,按摩服侍也有人,他守在這裏沒有太多用處,外頭,許多事等著他去處理……
可是,再清楚,他也挪不開腿,外頭哪件事有守著她更重要?
母親的情緒他管不了,外頭的傳聞好不好的日後總有辦法,言兒還未蘇醒,他哪有心情用飯?
“侯爺,夫人還等著您照顧呢,不用餐飯,精力上……”
任嬤嬤的話點到即止,她既然已經知道任昆的心思,自然知道怎麽勸最有效。
“……粥和包子。”
道理都懂的,也知道言兒素來的行事。
他要振作,要穩住!要用飯用水。
任昆狼吞虎咽快速用完了粥飯,淨手淨麵繼續守到床邊。心因為希翼而期待,因為期待而愈發煎熬……
時間在心有所求時,總是比蝸牛還慢上數倍。
午時過了。
未時。
未時一刻。未時二刻。
未時三刻!未時四刻!
申時到了……
錦言並未在太醫令的預測中醒來。
申時一刻!申時兩刻!申時三刻!
時間突然又急切起來,須臾間申時已過三刻!
侯夫人沒有半分醒來的跡象……
不應該啊!真是奇怪……
太醫令來來回回不停地切脈,藥用得沒問題,脈相也無問題,應該要醒的,她怎麽沒醒呢?
換了棲雲大師來,大師也不解,脈雖虛,已平穩,太醫令的診治用藥可圈可點,換了他未必做得更好。
應該醒的,但是,沒有醒!
應該醒沒有醒!
為什麽!不應該是本侯問你們為什麽嗎?!
“再診!”
太醫令請了棲雲大師、左太醫再次診脈,商量方案。
奇怪!
侯夫人這病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症!
就是先饑渴受寒,再小產失血,過了最初的凶險,對症的方子還是有的,棲雲大師前頭的那藥方,太醫令多少聽了一耳朵,說是給高僧們閉關出關用的,實際上就是給少水少食饑渴多日的人用的!
和尚閉關參禪,可不就是要不吃不喝嘛!
修行不深的。餓個半死或瀕死的也是有的!
太醫令堅信自己的方子沒有任何問題。
方子沒問題,病人沒醒,那一定是病人有問題!
本侯夫人有問題?!
任昆氣得想給他兩巴掌,夫人沒病本侯找你來幹什麽!
多年來他為皇上的龍體健康沒少與太醫令打交道。知道他就是個醫癡,除了沉迷醫術外,不通半分人情世故,太醫院若不是有個精明能幹的副令,天知道會被他管成什麽樣。
他有他的優點。
他不說假話,性情耿直,不懂阿諛逢迎,一是一,二就是二,絕不混淆;
鑽研醫術。虛心好學,醫術之專,其他的太醫比不得。
“……不然,給夫人施針?”
侯夫人為什麽不醒呢?太醫令也很想知道。
沒發現她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啊……施兩針看看?
若是錦言昏迷中有知,定會發現。在太醫令眼中,她已經是誘人的小白鼠了!
施針?
永安侯沉吟,昨晚不是說夫人受不得?
“對夫人身體可有損?”
他想要言兒醒來,卻不是要強力所為,一定是她身體恢複,自然而然的醒來。
“……”
太醫令撚須:“有也沒有……夫人脈象平穩能自然醒來是最好,一直不醒。可能是五髒六腑某處有暗傷,未曾恢複,脈上又不顯……施針刺穴促使醒來,自無大礙,隻是不知會影響……”
……那還施什麽針!
任昆瞪眼,不知道是否有影響。還敢施針?自然要等夫人自然醒來!
往日覺得太醫令雖橫衝直撞勝在人品正直沉迷醫術,當下卻覺此人甚是可惡!遂沒什麽好臉色:“等著!”
原本些許的輕鬆再度換為沉重,火燎燎的感覺重上心頭,柳暗後不是花明還是柳暗,跌宕後還是未知的起伏……
小心地按摩她的手指胳膊。翠色的枕上,她的黑發披散開,襯著臉龐愈發沒有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臉色仍是慘白一片。眉就愈黑如墨,眼睛閉著,黑長的睫毛繪做半彎墨線。
蒼白與黑的純粹,愈看愈心驚。
申過酉初。太陽西斜,屋內的光線開始變暗。
酉末戌初。
暮色將最後一抹光明掩去,室內室外掌起了燈。
侯夫人沒有半分醒來的跡象,空氣隨著時間的流逝愈來愈壓抑,緊張的氣氛似乎一引就爆。
任昆強捺住心裏的惶恐不安,不能急,既然太醫說言兒脈象平穩,早醒晚醒,不差幾個時辰。
他不停地給自己打氣,雖然他不懂切脈,但摸著她的腕部,脈膊跳動清晰,她躺在那裏,除了臉色蒼白外,與睡熟了沒有區別,胸口有輕微的起伏,鼻息正常。
喂藥時她會蹙眉,不用再按摩下頜,軟聲哄勸幾句,也能不情願地自主吞咽;喂到水或米湯時,就不會皺眉,哄哄,就咽下去了。
一切看上去都在好轉,比起昨晚的束手無策,如今要好了許多,不能一下奢求太多,不要貪心……
戌末亥初。
還是,沒醒嗎?
正院那邊柳嬤嬤再次來探望,長公主一直在拜佛等信兒,誰勸她也不肯就寢。
及至亥子相交時,太醫令首先憋不住了:“…侯爺,再等等,還是給夫人施一針?”
待任昆再次確認錦言這般暈睡不一定是真有問題,或有可能是在進行身體修複,他輕輕搖了搖頭:“不必施針,等夫人自行醒來。”
言兒是累了,等她睡夠了,自然就醒了。
撥苗助長式的清醒,他不要。
太醫令醫癡的強脾氣也上來了,嘿!侯夫人她還真能睡!
他且守著,看她到底什麽時候能醒來!睡到天明總可以了吧?
任昆不眠不休又守了一夜,他堅信:
等太陽升起,言兒就會醒來!
ps:
謝謝一把思念的打賞、hanxia1985的粉票。明天繼續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