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思念在別處
“侯爺,前方三十裏外是新沂城,在此歇夜還是繼續趕路?”
屬下前來請示。
驛站內永安侯的大隊人馬正在歇腳,人歇息用茶,馬匹鬆了肚帶,喂料飲水。
天氣很熱,太陽即將落下,地麵上暑氣未消,熱氣騰騰地熏烤出通身的汗水。
老天爺不論貴賤,上下一視同仁,坐在樹蔭下的永安侯也滿頭大汗,前心後背全濕淋淋的,仿佛剛下河撈過魚
。
三十裏路?
任昆擦擦汗:“休息後繼續趕路。今晚入住新沂。”
才三十裏而已!
此處已是沛郡鏡內,新沂是沛郡郡守官署所在地。
屬下心中了然,轉身下去吩咐。
從這一路的行程安排看,就知道侯爺多半是不會在此歇息一晚的!
“……這天,真熱!”
擔任欽差副職的是禮部主事王式慶,他一邊擦汗一邊與任昆閑扯:“走夜路也好,能涼快些,就是新沂城準備的歡迎儀式定是又用不到了,郡守難免遺憾……”
一路上,侯爺行色匆匆,為避開晌午頭的酷熱,天色微明就啟程,最熱的午間休息,不入夜不停腳。
錯過宿頭,就野外紮營。
所過州府地方,概不停留,宴請能免則免,除非正好趕上時辰。即便趕上,也是隻用飯菜不喝酒,竟片刻也不肯耽誤。
從京城到沛郡,輕車簡從馬不停蹄最快也要走上半個月,永安侯帶著祭天用品,生生將時間提前了兩天,不對……若是今晚進入新沂,就是提前了三天!
王式慶是瑯琊王氏嫡枝子弟,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蘊深厚,骨子裏不免對新貴有一兩分輕視。
他平素裏與任昆鮮有交道。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道聽途說上,隻道他跋扈霸道投胎好,特別是他那點特殊的癖好,甚令正人君子不齒。
是以。永安侯雖位高權重名聲顯赫,在王式慶的眼裏,頗不以為然,也不過是陛下恩典,舅舅疼外甥,眾人抬轎而已!
此番吉兆出,陛下點他為副手,所謂哪般,他心中明白,是要輔佐永安侯。給永安侯添彩的。
吉兆祭天,自有一番禮法要遵循,半點疏忽不得。
他出自瑯琊王氏,又在禮部任職多年,古禮鹹知。老成持重,行事穩妥,如此,陛下才會在四名主事中選了他委以欽差副職。
他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永安侯,第一次共事,這一路同行,總算明白為何任昆年紀輕輕位列重臣——
單這份為國事之心。他就比不得!心服口服。
他覺得自己算不得養尊處優,日常也還勤勉,與永安侯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罷絕迎來送往與吃請還不算,熱日炎炎趕路,隨從心中難免焦燥。永安侯身先士卒,以身作則,放著欽差車架不坐,騎馬與眾人同樣受大太陽煎烤,風塵仆仆
。外袍前心後背日日被汗浸濕。
倒弄得他這個坐在馬車中的副使頗感不自在,欽差大人騎馬受罪,他身為副使卻坐在陰涼有頂的馬車裏享福。
有心向他有樣學樣,偏生文官坐慣了轎子,乘馬車已覺不適,若象任子川那樣騎馬,撐不到沛郡,他這把骨頭定會提前散了架。
“……王大人無需多慮,我年紀輕,又是武將出身,皮糙肉厚,禁得起,再說你我分工不同,到了沛郡,祭天大禮還需你來操持……炎夏疾行,身體要緊,些許小事,不足為慮……”
一番話說得王式慶心裏涼爽爽的舒坦,對任昆既佩服又感激,言聽計從。
……
聽王式慶如此調侃,任昆笑笑:“我們連夜入城,劉郡守怕是要嚇一跳,顧不得遺憾了……”
終於要到新沂了!
這十二天,任昆是度日如年,恨不得肋下生出雙翼,一息間飛到新沂,辦完差事,再一息間飛回京城,回到榴園,去見他的小丫頭。
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麽?
馬上,枕上,吐息中,呼吸間,全都是她!
那一日早上醒來,她會想些什麽?臉紅心跳還是抿了嘴羞笑?天知道他多想看她春睡乍醒的模樣!
自己不告而別,她會不會心中難過?
會不會誤以為自己不珍惜她?歡愛之後,拋她遠行,隻言片語都未留下?
一想到這個,任昆心中就發痛。
或許他應該叫醒她,道一聲別的?可是,若她醒了,他哪還硬得心腸走出去?
或許應該留樣信物或是留書什麽的……
這個念頭甫一升起,就被他否定了,她是他的妻,又不是那些一晌貪歡的露水姻緣,還要留什麽貼身之物,做他日重逢的信物?
話本看多了吧?
他隻要辦完差事回府,她必乖乖在家裏等他……
笑容就從嘴角一路溢開,整個人變得溫和又輕軟。
王式慶看了暗自稱奇,都說永安侯是個冷麵人,不苟言笑,可這一路看來,任侯爺動不動就麵帶微笑,如沐春風,哪有半分冷咧?
頂著毒日頭騎馬趕路,眾人皆被曬得頭暈眼花,焦燥不耐,脾氣也大了幾分,唯永安侯,嘴角噙著笑,即便灰塵滿麵行容狼狽,依然神采奕奕,風采不減。
永安侯真是……與公與私都沒得說
!
王式慶將此歸結於任昆對皇帝陛下的忠心與孝順,畢竟萬壽無疆的吉兆對陛下太重要了,對大周朝也太重要了!
他哪裏知道,永安侯那擋都擋不住的笑容,隻是因為他在相念他自己的小媳婦兒?他的小丫頭小言兒?
“王大人,我們起程!”
任昆放了茶碗,挺身站起。
早走早到,到了新沂,凡事從簡,這一晚空閑,他要好好寫幾封家信,終於可以寄出家書了。
沒有人知道,即便旅途如此辛苦。永安侯每天還是會找出時間,給錦言寫信,不如此,他無法安置心中澎湃的情意。日增夜長,相思刻骨,夜不能寐。
日間風塵仆仆,行色匆匆不暫留。
夜晚歇下,明明應該人困馬乏,倒頭就睡的,可他偏偏睡不著,輾轉反側,腦中全是與錦言的過往,想起拜堂成親以來的點點滴滴。有驚訝有鬱悶有遺憾有後悔,更多的卻是快樂是甜蜜……
甚至,就是那些遺憾,也因為有她,滿是芬芳。花香滿襟。
忽甜忽酸忽喜忽憂,萬般滋味,隻為她一笑。
任昆開始寫信,寫他的行程,寫他的見聞,寫他的心情與思念,想象著她的笑臉。激情中她看他的眼神是那般令人陶醉,似乎那一刻便是永遠……
如何能夠不想她?又怎麽可能不想?
更漏乍長天似水,時光本無意,有她,每時每刻都流淌著快樂、幸福的味道。
相思事,遠人心。分明點點深。
在去沛郡的途中,在客舍驛站的燈下,一字一句寫下那些家常碎語,他的心,安穩寧靜。因為有她,一切皆圓滿。
不管她的心裏有什麽,不管她是不是心心念著什麽道法自然,他都會不離不棄。
這句話刻在心裏,沒有落於紙上。
回複理智的侯爺還是羞於表達的,甚至他的這些書信……好吧,他寫的信一封也沒有寄出去。
愈在意,想得愈多。
母親向來好無事找事,徒生是非,他寫給錦言的這些話,哪一句被母親見了,不知會想到那裏,惹出什麽樣的麻煩,可是,往府中寄信,想要瞞著她是絕不可能的。
不過十幾日的路途,按著以往,他應該到了目的地再寫信報平安的。
所以,猶豫間,那些燈下的暖言,完好地躺在他的行李中睡覺,日日增厚,啟程幾日,就有幾封。
……
永安侯一行就著星光月色趕到新沂城時,城門已關
。
護衛上前叩叫城門,守城兵丁聽說城外是欽差永安侯,立時一陣人仰馬翻,去郡守府報信的,知會城門官的,兵分幾路,人人忙亂。
等城門燈籠火把亮如白晝,已經就寢的郡守慌張爬起,領了一眾手下急往城門迎接時,永安侯已入了新沂城門。
與郡守一行半途相遇,又是一番見禮。
郡守急著匯報吉兆之現狀,待聽說目前字跡還在,隻是略有褪色,任昆聽後心下輕鬆,和顏悅色道:“……劉郡守治下出此吉象,實乃政務有方,待本侯與王大人明日親自看過後,定會稟明聖上……”
……
“父母大人拜上,兒已到新沂,目前諸事順利,若無意外,八月底前或可返京……”
長公主滿臉笑意,見了錦言就揚起手中的信:“昆哥兒來信了!他到新沂了,說是諸事順利,八月底前就能回來了……唉,可惜中秋節他是趕不回來了……噢,昆哥兒給你也寫了信……”
我也有?
錦言不意外,任昆每次出遠差,隻要有家信,都少不了她的,雖然隻是例行的問候,重在有心。
不出她的所料,永安侯的信與給長公主的內容相似,隻是最後多了一句:
繾綣夜,夢長君不知。
錦言的心弦就被彈了一下,顫微微抖了幾抖……
“昆哥兒說了什麽?”
長公主不需要提前私拆她的信件,隻需光明正大的問。
“說的與公主婆婆講的差不多,您看看?”
錦言定了定心神,兩隻手捏了半邊信紙做勢遞過去,長公主抬眼掃一下,見前頭幾句果然與自己手上的差不多,料定下麵也差不了多少,遂收回了目光,半真半假抱怨著:“哼,這個小子,有心寫信,就不能寫句好聽的,想字都沒有,家信寫得象公文……”
錦言垂了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心事:
繾綣夜,夢長相思深。
什,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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