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等式

“……想要什麽?”

任昆睨了她一眼,語調不冷不熱:“繡個荷包就要論功行賞?”

心裏說不出是喜是惱。

她這樣說,自然就是應承了。

有喜悅。

另一麵又有點羞惱:

不說主動送也就罷了,還得他開口要!要了之後還想討好處要報酬,儼然等價交換!

真以為哪個缺荷包?非得等著用這個!

可是,若她不跟自己討價還價,畢恭畢敬地一口應承下來,這樣,也非所願吧?

其實,他很喜歡見她有要求,甚至私心裏常希望她不要厘得那麽清,不要非是做了什麽,才敢借機提個小要求……

凡她想要的,他都願意給……

隻要是她的要求,他都會竭盡所能去實現……

可是她從來不主動開口,問急了就會笑著說自己什麽也不缺,什麽都有。

怎麽會有這樣容易滿足的人?

任昆知道她是真心的,愈是如此,愈仔細品味,會發現這份無所求下隱晦的疏離感。

客氣,不願意麻煩別人。

一想到這個別人也包括自己,任昆的心就尤如被針尖紮了一下,不很痛,那痛感過後的癢與酸比疼痛更難耐……

……

不給加班費啊?

錦言有點小遺憾,荷包雖小,花的功夫可不少呢。而且是要送人的禮物,自然還要花點心思設計,款式、配色、繡樣,都要用心才行……

這,不能完全算是順帶著的小事吧?

好吧,不給就不給。

反正自己生活無憂,什麽也不缺。

為一點小利惹老板不高興實在是得不償失!

想到這裏,忙擺手:

“……沒有沒有,我是開玩笑的。侯爺別介意。”

眼見著任昆眼中的笑意逐漸消失……真不高興了?

她忙將工作安排進日程,以表重視:

“做完手裏這個,就開始……侯爺想哪天要?若是急,我可以趕趕工的……”

先把工期定下來。這樣比較好把控,別耽誤了或者任昆想起忽然就來收貨,沒弄好又要費些口舌。

……

又來了!就是這樣!

就是這般寵辱不驚的樣子!

姿態與立場擺得清楚明白!

她永遠都是這般乖巧有分寸!不越雷池一步!

她永遠這般進退有據,不會搞錯自己的位置!不行差半步!

她永遠這般善解人意!為別人舒服高興,寧願退避不爭!

她永遠這般恭謹有禮,客氣而疏離,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回歸原位!

她永遠這般淡然,仿佛識遍過了世間的喜怒哀樂,波瀾不起!

……

任昆的火騰地就衝了上來!

酸澀、疼惜、怨忿、失落、懊惱……

種種複雜的情緒如同岩漿在心頭翻滾。灼得他眼底發紅——

你不是最能察言觀色的!

你不是洞察若火?

竟連個玩笑辨識不得?

在你心裏,他算什麽?!他就是那麽蠻不講理的涼薄之人?

“哪天要?!”

他恨急吼道:“明天!”

趕趕工!趕趕工!你趕工吧!

什麽都隨你!

任昆怒氣衝衝,揮袖而去!

一路上,榴園上下全部噤聲——

侯爺發火了!

侯爺對夫人吼了!惱了!

夫人……夫人那麽好的性子,怎會惹得侯爺暴怒?

侯爺的脾氣……誰知道!

可憐夫人了……

……

這就……怒了?!

還是暴怒?怒急狂走?

錦言真心無語:

老大。脾氣也忒差了些!

這也太“善怒”了!

是不是春季肝火太旺啊?

是肝鬱氣滯?肝火上升?還是脾虛呀?

有病得早點治,別把暴脾氣不當病……

錦言一邊不厚道地腹誹著,一邊順手收拾眼前攤放的雜物,喊夏嬤嬤進來。

……

“夫人!”

永安侯的暴喝,響徹了整個榴園,就在外間服侍的夏嬤嬤自然聽了個真切。

侯爺,真是好沒道理!

夏嬤嬤大致聽了個全麵。不明白永安侯這火從何而發,就是欺負夫人好性罷了!

有幾家妻室能做到自家夫人這樣?

不怨不恨,回回笑臉相迎,關切周到,竟換了這麽個回報!

沒理由地想罵就罵……

還有臉罵,滿大周也找不出一個他這樣的夫婿!

不行不行!

不能老這樣守著。這般油焦火燎又沒有盼頭的日子,絕對不能過一輩子!

“……沒事沒事,嬤嬤別擔心,侯爺說話嗓門大,沒關係。”

錦言很想得開。安慰道:“別動手就行,上次他還過動腳呢……吼兩聲算什麽!”

她真這樣想的,急了要罵人的老板有很多,不是位置高的人涵養脾氣就一定好。

罵罵又不會少塊肉,連頭發絲兒都罵不掉,犯不著生氣……

什麽?

這是阿q精神?錯!

這叫豁達!這叫通透!

別人罵你,你氣得跳腳,這是典型的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傻子才這樣!

“夫人!”

夏嬤嬤見她說得自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

這是被罵多了習慣了,還是沒過心所以不在意的?

任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被怒吼了一嗓子,都要有些鬱悶吧?

“嬤嬤,別想那些沒用的。侯爺讓我做荷包,明天就要,趕緊的,幫我一塊弄。”

任昆吼得可是明天!

這工期可夠緊張的!再扯些沒用的,不更浪費時間?

一分一秒都很寶貴的!

在任昆甩袖而去的時候,錦言就已在思考如何完成這個荷包了。

明天?時間緊……卻也算不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永安侯一早要上朝,黃昏時分才能回府。

他所指的明天。應該是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將近二十四個小時。

荷包是個小物件,縫紉用不了多少時間,隻是繡花上費時。若選個簡單大方的繡圖,完全可以來得及。

錦言沒有半分消極怠工的打算,亦不去想永安侯怒從何來——

與其妄圖猜想控製別人的情緒,不如把自己的心安放妥當,把事情做好。

與盛怒的人理論是自討苦吃,永安侯為什麽要的這麽急,背後的原因也不需要去猜測……

不就是一對荷包嗎?她做就是!

不就是明天要、工期緊嗎?她盡力想辦法解決就是!

趕工期而已,以前又不是沒趕過!

時間不夠有時間不夠的做法——

手快點,繡樣簡潔些,人手多些。幹個通宵……這不都是辦法?

錦言已經想好讓夏嬤嬤幫忙分線,縫製。

水蘇的女紅好,不過永安侯不喜歡用丫鬟,若知道了怕又要生出些是非。

“……侯爺說要寶藍色或天青色的,翠色的也可以……”

說話間夏嬤嬤已經取了各色零碎料子。錦言邊將任昆的要求說出來邊挑選著。

“這個配明黃或嫩綠,再襯一點紅,怎麽樣?”

“這個天青緞也不錯,與水無痕倒是比較襯……”

錦言邊扒拉著邊嘀咕。

任昆說的是兩個,她先按這個要求備料,若來得及全部完成最好,若來不得。至少先弄出一個,算是交代。

……與水無痕襯?

夏嬤嬤聽了她的嘀咕,氣得心肝疼!合著又是要給井梧軒那位做的?!

永安侯怎麽說得出口!

本來夏嬤嬤經花燈夜後,對水無痕的印象略有好轉,眼下徹底恨上了。

若是詛咒有用的話,水無痕與任昆都在夏嬤嬤的舌尖上死過千百遍了!

“……昆哥兒衝錦言發作?!”

任懷元反問道。好象要再次確認似地。

昆哥兒與錦言一向關係不錯,怎麽會突然就鬧了意見?

錦言向來好性兒,一定是昆哥兒不知抽的什麽風,誰招惹他了?怎麽還把火發作到錦言頭上了?昆哥兒不是個遷怒的啊……

……

“因為什麽?”

駙馬剛回府,長公主就屏了下人說了此事。

乍聞此事。她就憂心忡忡:

這倆孩子的關係平素甚是融洽,就算昆哥兒對錦言沒有她所期望的男女之情,至少一直能夠和平相處,她還滿心指望著慢慢來,未來定是會更好的……

這怎麽還更糟了?

昆哥兒這個逆子!錦言那般好性子,他也吼得下去!

她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這個孽帳是越來越不消停了!

駙馬一回來,長公主仿佛有了主心骨:“……知道。就是知道才氣人!”

也虧得錦言好性子又不小心眼,換個別人,怕是要羞臊地尋死覓活了。

“給……給那個做……做荷包?!”

任懷元瞠目結舌,這,這……這孩子!忒不懂事了!這不是拿刀子戳別人的心嘛!

“……會不會是聽岔了?”

昆哥兒還算有分寸,怎麽會衝昏了頭跟錦言提這樣的要求?

莫不是其中還什麽誤會吧?

實則另有隱情?

“不會錯。”

長公主也希望這是個誤會啊,可事因真的確認過了:

“……錦言要給均哥兒做東西,起初不太情願,就……”

……

夫妻二人四目相對,明白地看到了彼此的擔憂。

“這個混小子!我找他去!”

任懷元起身要走,越大越不明事理!有這麽打臉的嘛!

“等等!先別去!”

長公主拉住他:“你現在去找他,那混小子定會把賬記錦言頭上,回頭沒準又出什麽夭蛾子……等過些時日,再找機會……”

任懷元一聽也有道理,這會子去說他,萬一那混小子不管不顧地鬧將起來,他們都還好說,倒又要連累錦言沒臉麵……

那就等等再說!這個不省心的東西!

任懷元真怒了!

有錦言這樣無欲無求不哭不鬧的妻室,他竟還不滿意!

居然還要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