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燈迷眼

世間事,往往期待什麽,什麽就偏不來。怕什麽事出現,什麽事就偏來。

就象小時候,最擔心春遊壞天氣、開運動會下雨,細想想,記憶裏好象回回都是壞天氣,晴空萬裏陽光明媚的時候不多。

永安侯一心想帶錦言去看花燈,早早地就做了安排。

甚至決定除非皇帝有事,否則公務一並推去。

結果,還真是皇帝有事了。

今上身體向來不大康健。說來也怪,大周朝自馬背上得天下,開國先祖一把大槍蕩平天下。

既祖輩以武興族傳家,按說這金家子弟的身子骨應該都鐵打似的,可偏嫡係一支向來孱弱。

嫡枝弱,旁枝興,嫡枝沒合適的人物承襲大統,換個旁枝的來當吧。

可等這旁枝的坐了皇位,再傳嫡枝,就又由強變弱。

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姓金的皇家人伸指細數,誰做了這個位子,就沒長壽的,而且難生養出健康的孩子,特別是皇子,弱不禁風者居多。

宗室年高位重者間私下有種認知:

金氏先祖當年攻入前朝皇宮時,殺戮過重,被皇宮中的某些東西衝撞了,不然怎麽後世的子孫誰做皇位,誰就很難得善終?

當然,這種認知隻在極小的範圍內流傳,曆代的皇帝都是知情者。

對這種現象,更多的是以為宮人爭寵所致,皇宮裏的女人手上不沾血不染人命卻又活得好的,絕無僅有。

事例多了。育有子嗣的女人防範成為本能。

結果無論怎麽保護,這些長在宮裏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慢慢地就會莫名的孱弱下去,就如春天的花最終會落一樣。

凶手也有,為爭寵奪位,後宮女人鮮少有幹淨的。

最終總是會查出與此有關的原凶。但到底是不是真為此,各種迷團。

今上排行五,出生沒多久,太後娘娘當時的皇貴妃請托皇家供奉大慈寺的方丈,言五皇子生有佛性,若不送至佛前奉侍,恐佛祖會怒而收人。

先皇一聽就信了!

前有元和出生的異象,後有高僧見佛光。可見這個兒子也是不尋常的,就同意了。

五皇子在大慈寺長至成年,其時其他的皇子死的死,病的病。先皇立五子為儲君,先帝薨,太子即位。

太後娘娘防前防後,為了兒子的身體,為子孫後代計。嬪妃都隻納幾個,圖個後宮清淨。

隨著時間的流逝,皇帝還是操勞過度。積勞成疾,龍體慢慢有恙,著涼啊,犯咳啊、心焦氣燥,換季流鼻血啊……小病不斷。

這幾年,症狀加重。時好時壞。

那日見太陽好,一時興起,去禦花園賞花,結果吹了風,夜裏咳不休,難入眠。

皇帝不舒服,朝事耽誤不得,要有心腹之人在旁伺候。

論心腹重臣,滿朝文武與公與私,沒有比永安侯任昆更得皇上心意的,人家是親娘舅疼外甥,別人幹瞪眼沒份!

就這樣,任昆入宮當值,晚上宿在宮中。

這是大事,雖與當初他介定的謀逆等突發事件相去甚遠,也是推卻不得、不能推辭的責無旁貸。

所以,花燈就泡湯了。

錦言無所謂,以後再看就是。又不是沒見過。

任昆有執念。他不去,錦言可以去嘛,可以同其他人一起的。

一扒拉人選,得,竟沒合適的!

母親懶得動,父親要在府裏陪著。

原本桑成林夫妻照應最合適,偏百裏霜有孕,不能出去!

再看下來,與錦言相熟投契也值得托付的竟沒有!她那個娘家四堂哥居然也回東陽過年了!

那就別去了……

錦言愈表現得無所謂,任昆就愈覺得過意不去——

起興的是自己,掃興的也是自己。

眼見皇帝舅舅已有好轉,無需夜宿宮中。

任昆決定自己先陪錦言去白馬寺,然後讓她自個兒在賞星樓的包廂看燈,約好時辰,若來得及,他再去接,然後一早進宮。若不不及,錦言就自行回府。

真夠折騰的!

錦言推卻了好幾次,永安侯卻象個孩子似的愈發執拗,居然說動了長公主來勸她:“……難得昆哥兒這麽起興,他來回奔波都不嫌受累……”

話外意:我兒子都不嫌麻煩,你還拿喬?

再不應下,絕對就是不識抬舉!

錦言笑顏如花:“……公主婆婆,侯爺這樣太辛苦,花燈年年有,來年再看也成,天寒地凍的,我是怕侯爺太受累……”

關心殿下兒子的身體健康,絕對沒錯。

“這話我也勸過,昆哥兒是個重諾的,說出口的話就不能掉在地上。難得他有心,你高高興興應下才是。”

這算什麽違諾啊,一個出行計劃而已……

沒問題。

看花燈是福利,難得兩位老板硬要塞過來,沒道理她拒不接受啊……

錦言不太想去的。

一來夜間出行不方便,大周白馬寺看花燈與外灘泡夜店,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二來,萬一任昆奔波途中發生事情,不管是任昆蹭破了皮還是皇帝咳得更厲害,都是事兒!

落有心人眼中,皆因看花燈而起,都是她的錯兒!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犯得著嘛,為看個燈,給自己惹麻煩?

歸根結底,衛錦言活得小心又謹慎,她躲避著一切可能存在意外的事情,規避著任何有隱患的狀況,不把自己置於或許會有麻煩的境地……

是的,她活得很膽小,她隻想藏在一個堅不可摧的硬殼。隻要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好。

這件事,自然是永安侯說得算。

剛過申時。任昆急匆匆從宮裏趕回府,前院馬車、護衛早就到位,錦言和隨從人員也做好了準備。

任昆騎馬護送著錦言前往白馬寺。

長公主府在內城,白馬寺在外城,緊挨著東門。錦言做好了出了府門打馬如飛。急急趕場的準備。

結果永安侯縱馬緩行,還時不時敲敲廂簾,沿途講解,提醒她欣賞那些商家店鋪外懸掛的花燈。

也不乏精彩者。

馬車外的男子,裹著大紅的毛鬥篷,束金色發冠,坐下是匹白色高頭大馬,馬兒通身上下。從頭至尾潔白如雪,皮毛發亮,鬃毛飄逸,四肢強勁。

座騎神駿,騎士英武帥氣。

太漂亮了!

看得錦言暗流口水,啥時候咱也能爬上去過過癮啊……不用,給摸摸也行……是摸馬兒,想什麽呢你!

對於任昆不遺餘力地要完成看花燈的計劃。錦言真不知做何評價。

誠信守諾?

說好的事改改期也是能理解的嘛……

他這種克服困難,達成目標的精神還是很值得學習滴,隻是。怎麽有點任性的感覺涅?

花費大量的時間成本,從皇城回內城長公主府,接了她再去外城白馬寺。將她放在白馬寺,一路再趕回皇宮。

再從皇宮趕到白馬寺,接上她再回府。然後兩三個小時後,他又要進宮……

這半個下午連帶大半個晚上。全在路上折騰了。

就為看花燈?

做為理智的當事人,她真心覺得不值當;

做為感性的旁觀者,不管任昆出於何種心態,他願意花費時間精力,不嫌麻煩去完成一個計劃,不管是孩子般的執拗,還是不講變通的重諾行為,好令人感動哦……

花燈啊煙花啊,都是美好而易逝的,生命值得浪費在美好事物上麵,莫非永安侯深諳此道?

迤邐的光線落在那道大紅的身影上,如火焰般耀目。

“侯爺……”

錦言忽然想起一事,衝著那團火輕喊一聲。

任昆帶住馬,探身挨近車廂:“何事?”

“一點小事,侯爺上車可好?”笑語相詢。

街上耳目眾多,任昆沒在意,揚手示意馬車止步,一抬腿,從馬上直接躍入車上。

車廂裏置著暖爐,溫暖如春。

永安侯解了鬥篷,長腿一伸坐在錦言對麵:“喚我何事?”

“白馬寺還要多久?”

“著急了?”任昆興致不錯:“最多還有小半時辰。”

愈往白馬寺,車馬行人愈多,想快也快不起來。

“沒有,不急。”

微笑搖搖頭,將身旁的暖壺取過:“有熱的湯水,侯爺要不要用些?”

一會兒到了白馬寺,他定是沒時間停留就得趕著回宮,更遑提坐下用餐了。不知他回去時會否錯過了宮裏的飯點,想來頂著在皇上身邊侍疾的名號,吃喝上未必會太自由——

侍疾,不就是醫院陪床嘛!

說話間,已將暖壺蓋打開,溫熱的肉湯味彌漫而起。

“好。是雞湯?”

任昆嗅著香氣的表情帶分陶醉。

他還真餓了,午前皇帝舅舅精神好,招朝臣們議事,進進出出很是忙碌,午膳隻胡亂塞了幾口,這會兒,早就沒影了。

“嗯,老母雞加了靈芝,一早就燉上的。”

錦言琢磨著這一天的行程這麽緊張,晚上的飯未必安穩,不能為了看花燈餓肚子,所以著人準備了不少好攜帶的吃食,熱的溫的都有。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永遠要理解吃貨對於食物的重視程度。

永安侯明顯會錯意了,以為錦言特意為他準備的,心裏舒坦得很:

這丫頭,還算有良心!

嗯,她向來乖巧有心……

喝著熱乎乎燉得入味的雞湯,錦言又取了個黑漆食盒:“侯爺,肉鬆米飯卷,要不要配著用些?喏,還有蝦仔和豆腐口味的……”

就是肉鬆壽司、各種口味的壽司啦,錦言覺得這東西有米有菜好吃又方便攜帶,是出遊旅行的不二之選。

肉鬆米飯卷?這丫頭,總能搗鼓些新奇的吃法……任昆取了一個,味道不錯!

就著雞湯,餓狠的男人風卷殘雲般將小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

好了,錯過宮裏晚膳時辰也無防,他原打算用幾口點心,將就下就好。

小丫頭,真是善解人意……

吃飽喝足全身暖和和的,任昆象隻懶洋洋的豹子,指點著錦言看外麵的花燈。

一個轉彎之後,驚喜跳入眼中:

高大的燈樓流光溢彩,在薄暮中閃著美侖美奐的光芒——

白馬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