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出嫁從夫(後篇)

極其小心地停在了位於山腰的停機場。

這個機場看上去很久沒有用過了。機場是剛剛從雜草中整理出來的,那些一人高的雜草被人用刀砍掉,堆放在機場邊上。一堆一堆的,遠遠看去就像草垛一樣。

那滿山紅透的秋色,在朦朧的薄霧中搖曳著醉人的風姿。

機艙裏有足夠的空間擺放著六張舒適的真皮沙發。柚木裝飾,影音,通訊設備齊全。卓婉瑩坐在靠窗的真皮沙發裏。靜靜地坐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滿山紅葉。

她的身邊站著三個身手幹練的保鏢!

他們不是保護她安全的,而是挾持她的。

“小姐!請下飛機!”

卓婉瑩回頭,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起身……

剛剛走出機艙,她就聞到了苦蒿和草的味道。清冷的空氣中裹挾著瀟瀟寒瑟,陰冷的天上烏雲密布。這樣的顏色給原本色彩明快的秋山帶來了濃濃不祥的味道。機場邊上是一片雲杉和楓樹樹林。樹林裏有很多的枯枝和倒下的樹木。這片樹林,一邊伸展到山崖方向,一邊延伸到更高的山巒。中間被大路橫切斷掉之後,跨過大路又重新連接成了一片看似完整的樹林。在這座蓬鬆如蓋的樹林上方,聳立著一座蓊鬱的油鬆鬆林。

年久失修的大路原先是寬敞的水泥路。現在路兩邊全部是一人高的雜叢。路兩邊的樹木長勢喜人,龐大的根係甚至延伸到了水泥路底下去了。隨著歲月流逝,那些根係慢慢長大變粗……像是一隻隻力量巨大的手,將那條水泥路“捏”出了一條有一條的縫隙。有些從裂開的水泥縫隙裏長出來雜草倒不是太囂張。因此,還不至於讓這條下山的公路徹底報廢。

站在機場,看著那條下山的大路!

卓婉瑩苦笑!

十五年!

她離開這裏十五年了。

當她再次回到這裏的時候。即使是此刻,她依舊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這裏對她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每當她那身為宗主的大舅出門了之後,她都會和飛雪表姐到這裏來等大舅。隻要一看到大舅從飛機上下來了,她都會像小猴子一樣撲到大舅懷裏去。記憶中,大舅不喜歡笑。但是,她卻很喜歡大舅。因為,大舅總是會像媽媽一樣,給她講很多有意思的故事。

和他的表情不一樣,大舅給她講故事時的聲音總是很溫柔,和藹。

後來,飛雪表姐去世了,她就一個人來等大舅回家……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在這裏等過大舅多少次了!

凜冽的山風,飛揚的婚紗,色彩明快的秋山,蒼涼的荒路……她站在這裏,猶如一朵流雲一樣潔白和飄忽。

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

她一身婚紗,站在時間的另一頭……淡淡地笑著……看著過去的自己!

似乎自己還是那個喜歡耍賴的孩子;似乎自己還是那個成天被老媽灌輸很多奇怪東西的傻孩子;似乎自己還是那個成天喜歡嚷嚷著要找哥哥玩兒的猴子……

一切的記憶,似乎都停在了那個時候!

她多想時間就在那個時候停掉!

大舅還活著,飛雪表姐還活著,很多很多的人都還活著……

沒有殺戮,沒有動蕩!

然而,這個世界上很多現實總是那麽殘忍!

坐在下山的車子裏,車子有些顛簸。她無所謂!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車窗外那曾經熟悉的景物……

豪華私人飛機飛在廣闊的天宇。天上灰蒙蒙一片,看樣子是要下雨的感覺。

機艙裏的真皮沙發裏坐著幾個神態各異的男人。

馮震看著鍾縉超。

鍾縉超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冷紫辰!

冷紫辰一臉寡絕森寒地看著窗外……

在馮震的眼中,鍾縉超不過就是個個子瘦高,一臉和善,成天忙忙碌碌的小老板。

要是沒有人點破,恐怕想破頭也不會有人猜得出來。這個小老板居然還是那個傳說中的辣手人物——“黑狼”!

“我該叫你‘黑狼’,鍾縉良還是鍾縉超?”馮震笑問。

“鍾縉超吧!”鍾縉超收回視線,微微一笑,和善至極,他瞟了一眼坐在一邊,一直都冷眼盯著窗外的冷紫辰:“鍾縉良和‘黑狼’都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鍾縉超。”

馮震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了。

能擁有一個全新的人生,何嚐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可惜,這樣幸運的事情對他來講是如此的奢侈。曾經,他以為他擁有了生命的光明。但是,那抹光明最後消失了。曾經,他活在仇恨的地獄裏頭。他以為自己“死掉”了。可惜,最後他又重新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曾經,他以為自己這輩子算是就這樣當行屍走肉了。可是,他卻可笑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是個“遵守”家族誓言的傻瓜。

“馮震!”鍾縉超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看著馮震。

“是!”能夠得到馮震尊重的人不多。除了老總管周承棟而外,他眼前的這個人物也算一個。原因很簡單,“黑狼”能做到的很多事情,他不一定能做到;“黑狼”能做出的很多選擇,他不一定能做到;“黑狼”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的冷靜和睿智,他不一定能做到……

“黑狼”不光是個狠辣的角色,他那值得他人尊重的品質,才是讓他成為傳說的最根本原因。

“非常感謝你!”鍾縉超沒頭沒腦地冒了這幾個字出來。

“……”馮震一臉平靜。他差點兒就忘了,現在的“黑狼”是個忙忙碌碌的小老板。人家才是不是“黑狼”哩!人家現在是鍾縉超。

“上次那孩子被史蒂文的妹妹劫走的時候。我被馮玉亭掛住了手腳,要不是你參加營救。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就能落幕。”鍾縉超淡淡一笑,雖然依舊一臉和藹,雙眸中卻漾起了銳利的神采。也就是隻有那一絲神采能證明,那具和善的軀體裏駐紮著一個冷酷,睿智,值得他人尊重的靈魂。

“哼……”馮震嗤笑出聲:“感謝?聽你一說我都覺得很不自在!馮家對我來說就是個工具,所謂的家族誓言對我來講更是牙痛咒。我之所以去那幢廢棄的別墅,那也隻是想看看‘伯爵’驚慌失措,狼狽不堪的樣子而已。”馮震攤了攤手。

“是嗎?”鍾縉超別有深意地一笑。抬手,提起了茶盤裏精致的小茶壺。從茶盤裏拿起了精致的茶杯。看那斟茶的手法就看得出來,鍾縉超是個喜歡品?...

茶的人!

鍾縉超慢慢為馮震倒了半杯茶。輕輕放在了馮震的麵前。

茶是好茶!

明前毛峰。

茶香很正,茶湯清澈。

馮震端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喝在口裏起初感覺很淡,但是慢慢回味就會發現,此茶茶味甘洌,香醇。漸漸地……茶香慢慢濃鬱,最後滿口生香。讓人頓時有種置身雲霧繚繞地大山深處,聆聽山溪鳥鳴的錯覺。

一口茶,會給人如此之多的滋味……

馮震皺了皺眉。他承認,這種茶他過去沒有喝到過。

“怎麽樣?”鍾縉超看著馮震迷惑的臉笑問。

“這茶……很不錯!”確實不錯。他費心收羅來的好茶,似乎都不能和這一杯茶相提並論。他打算花錢從鍾縉超手裏買這茶了。“你還有這茶嗎?多少錢肯賣?”要是鍾縉超是個做茶生意的人,這次一定是挖到金娃娃了。可惜,鍾縉超不是做茶生意的。

“有!”

“那就賣給我!多少錢,你開個價!”

“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如果你實在想要這茶,你會用其他方法嗎?”鍾縉超反問。

“哦?”

“方法有很多種,除了錢。你還能想想其他的方法。”

“搶?”

“你會做嗎?”

“從你手裏搶!你會給我?”

鍾縉超笑了笑:“根據你的性格,你肯定會四處打聽這茶是哪裏產的。然後再去弄到手!”

“這是個不錯的法子!”馮震表示肯定。

“但是,如果你用這個方法。恐怕是行不通的!”鍾縉超笑得更加開心。

“哦?何以見得?”

“因為,這茶是我外甥女親手製作出來,送給我的生日禮……喂……”

冷紫辰快手快腳地將小茶壺抱走了。說抱其實是好聽,說是搶可能更確切一些。接著,他打了個響指。數十個保鏢齊齊上前將鍾縉超摁住,從鍾縉超身上仔細地搜出一包茶葉。

目標達到,冷紫辰揮手……

保鏢退場,茶葉到了冷紫辰的手裏。

“冷紫辰!你怎麽知道我隨身帶著茶的?”鍾縉超笑地得眼兒都眯了。

冷紫辰冷冷的眸光幽幽流動,斜睨了一眼鍾縉超:“一個隨身攜帶全套茶具的人,會不帶茶的?”

“這家夥太野蠻了!”馮震適時給出自己的評價。甚至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在裏頭。

鍾縉超好笑地看著冷紫辰,回頭看著馮震開口道:“馮震!”

“嗯?”馮震懶洋洋地斜靠在沙發上看著冷紫辰。冷紫辰狠狠地瞪著馮震。

人家在看好戲嘞!從上飛機開始,這是證明冷紫辰不是死人或是雕像的最佳證據。

畢竟,死人或是雕像是不會搶東西的。

馮震最喜歡看冷紫辰出糗了。這種樂趣似乎成了一種愛好。

“感覺出來了嗎?”鍾縉超繼續問馮震。

“感覺什麽?”馮震隨口反問。

“對待自己珍惜的東西的態度!你——和冷紫辰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鍾縉超輕輕歎了口氣。

馮震是何等聰明的人物?聽得鍾縉超此言,他臉上露出了濃濃的苦笑。

“你是要深深地發覺一樣東西是值得自己珍惜了,你才會去珍惜;而冷紫辰,他是個一旦察覺到有點兒苗頭了。立馬都會動手的家夥。不管用什麽手段,不管用什麽方法,不管要花多少時間。

他都會弄到手。你,史蒂文和冷紫辰你們三個!史蒂文最注重感情,你其次,冷紫辰……你可以說他絕情,也可以說他多情!相對而言,隻此而已!

這,就是你們三個的根本區別。”

“很透徹啊!”馮震苦笑更深。

冷紫辰那家夥一向冷酷寡絕,絕情絕義。更可怕的是,他總是能保持頭腦的絕對冷靜。這種人不會輕易動情。但是,一旦動情他自己就會立馬察覺到。然後,采取最快和有效行動。這就是冷紫辰的為人。

選擇這樣一個家夥當敵人無疑是件自殺的事情。這是很多人都很明白的事實。因此,會招惹他的人很少很少……

“馮震!我聽說你未婚妻已經懷上四個月了!恭喜啊!”鍾縉超抱拳恭喜。

“……”馮震將頭別開,那一臉的表情真可謂是爛到不行。

“聽說孩子的母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好像還蠻可愛的!”鍾縉超難得八卦了起來。

這下,換冷紫辰看馮震的好戲了。這段時間他很忙,幾乎沒去多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因此,他還不知道馮震居然手腳這麽快。

“……”酒後亂性!這樣的事情居然讓他給遇到了。tmd一想到這件事情他就想抽人。可惡的是,那個女人居然懷著孩子躲了起來。知道那個女人跟他有關係,還懷了孩子之後。馮家的仇家就像聞到臭雞蛋的蒼蠅一樣飛奔了過去。這事兒要是換成是過去,他才懶得管那個女人的死活。可是,這次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選擇去救那個女人了。

更沒想到,他會將鬼使神差地將那個女人帶回家!

現在那個女人在他家呆著,全家仆役都圍著她轉,反倒是他變成了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什麽時候結婚啊?”鍾縉超再添一句讓馮震差點兒吐血。

“你可以閉嘴了!”馮震冷哼。

鍾縉超回過頭看著冷紫辰半眯著的雙眸,咧嘴一笑。

“冷紫辰!”

“……”

“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絕對不是個輕易去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的。你應該相信她的。”

“……”

“看著你們現在這樣的狀況。我覺得很放心啊!”

“……”

“……”

馮震和冷紫辰集體沉默。

放心?

這話恐怕也隻有鍾縉超才說得出來!

現在的狀況可是很緊急地好不好!

天司家的祖宅建在山腰一側的高崗上。

說是高崗是就地勢而言。其實,這裏更像是一片平原。平原四周常年瀑布飛流,古林茂盛。

曾經,這裏的宅子深深隱藏在樹林中。

如今,這裏已經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天空陰沉,刮著冷風。車子停在了兩根花崗石柱子之間的鐵門前。由於長年的侵蝕,鐵門已經變得快要破爛不堪。那些曾經在她記憶中美麗的白色?...

院牆現在已經倒掉了。遠遠看去就像是死去的怪獸的骨骼。淩亂而蒼涼地散在了地上。

死去了,

腐爛了,

淩亂了!

四周的樹林陰森森的,卓婉瑩跟著帶路的人,從一條被臨時整理出來的小路進了廢墟。

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沿著樹林延伸著,兩旁的樹木不古老,她看了一眼這些樹林……

十五年沒有回來了,這座曾經繁花盛放的花園,早已經變成了陰森的樹林!沿著這條穿過花園的小路,她幾乎可以閉著眼睛就能到主宅。她對這裏太熟悉了……

小路的盡頭,豁然開朗。

這裏是一片小小的廣場,廣場的對麵就是曾經宏偉大氣的主宅。她記得,主宅的建築風格近似於英國皇宮。她聽媽媽說過,說是外公喜歡西方文化,於是就從英國找了套圖紙,請了幾個英國皇家建築師回來。讓工匠修建了這座主宅。

主宅修好之後,也隻是在主持重要會議的時候才會用。因此,一般情況下這裏都是空著的。可是,在她的記憶中。這幢主宅卻給了她最深刻的印象。

因為,她經常和飛雪表姐在這裏上課!飛雪表姐的家庭教師很討厭!飛雪表姐總是會很認真地上課!還有一個一臉漠然的少年喜歡跟在飛雪表姐的身後……

曾經的奢華,靜謐,大氣和回憶!如今已經沉入了時間的洪流!

殘存的建築部分,還在悄無聲息地訴說著這裏曾經的輝煌和奢華。

那曾經潔白的漢白玉欄杆,美麗的石雕,全部都變得不再潔白了,在悄無聲息的歲月中,它們染上了一層歲月的色彩。破落而潮濕的殘牆上印滿了苔蘚的腳印。

風吹著!

很冷!

她有些後悔沒有換掉衣服再出門的。當時她隻考慮不能讓雷霆和孟青蘿硬拚這事兒了!壓根兒就沒有想其他的事情!

這裏沒有冷紫辰,沒有人會在她還沒有察覺到冷的時候,就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溫暖的衣服。

她走到主宅前的宏偉,寬敞階梯上坐了下來。她的身後是一大片殘垣斷壁……

坐在階梯上,她側頭。似乎又看到一個俏皮的孩子正在和表姐坐在階梯上笑鬧。

夢,和現實如此之近……

她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她沒有抬頭。隻是淡淡地笑道:“馮玉亭!你來了?”

“……”拐杖杵在地上的聲音漸漸接近。她輕輕抬頭……

馮玉亭一臉厭惡地看著她。

“你的本意就是想要我穿著婚紗死在這裏不是嗎?我今天打算滿足你的一半願望。至於死還是不死!這!不是你說了算的!”她起身,拍了拍漢白玉的欄杆迎風而立。

“我不會要你的死!我隻是借你的腦袋!”馮玉亭用拐杖指著她的頭。

她收回視線看著馮玉亭冷笑!

“借?那也要看你能不能借!”

那樣的笑很冷,很高傲,很不屑!

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

馮玉亭皺眉,手裏一個用力,就向她的眼睛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