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順四年五月初九,登州港口。
8條大船停在港中,舢板從地麵搭到船上,許多光著膀子的壯漢互相配合著將馬匹往船上拉,嚷聲嘈雜,人喊馬嘶,刀槍泛著明晃晃的寒光,成捆的弓箭被扛上船,麻裝滿糧食的麻袋在船艙裏壘的整整齊齊。
港口邊的官道旁停著一頂轎子,劉凝靜靜的站在淩晨身旁,望著下方熱火朝天的威戎軍,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一定要去嗎?”
淩晨聞言望向劉凝,笑著對她說道:“去,就算不為了遼東百姓,為了我的前程也得跑一趟。”
劉凝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低著頭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路上小心。”
“嗯,你放心吧。別忘了,我可是會仙術的。”
許多勸阻的話湧在胸口,卻最終沒能說出口來,劉凝望著遠處看不見天際的茫茫大海,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一聲梆子響,8條船齊齊揚帆起航,排列整齊呈箭矢狀,駛向未知的征程。
淩晨雙手扶著船桅,看著漸漸變小的港口和陸地,內心平靜如水。
征討遼東,收複舊疆,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否則那滿朝文武,就不會吵上半天沒個結果了。
更何況他隻有這一千人馬。
但即使如此,也必須去。
在淩晨的觀念裏,遼東是神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任由它被異族占領而作壁上觀,怎麽能甘心?
那個趙爭能給自己送信,說明看的起自己,拿自己當救命稻草。淩晨感受過孤立無援的處境,所以也有心為他撐傘。
除了動機,自己的實力也並不弱,複製在手,水淹火攻,有的是辦法變著花樣玩。更何況遼東新喪,人心思歸,隻要複製出糧食武器,立刻就能聚攏起一大批人馬,不亞於撒豆成兵。
一旦遷延日久,高句麗鞏固了在遼東的統治,十年八年後,稚童不知有魏,再想收複就不是現在這個難度了。
如果最後事不可違,那就退回北海府,反正自己不像高簡,不怕被別人斷退路。若是有幸成功,整個遼東府都會是自己的堅定後盾,好處不可謂不大。
最重要的一點,高句麗算個什麽東西?一群蠻夷宵小,乘著中原混亂襲擾華夏,讓人厭惡鄙夷!更別說這群人裏還夾雜著半島棒子。
棒子占領遼東,欺壓中華百姓,這是什麽逆天新聞?簡直倒反天罡!
老子這就帶著孔孟之鄉的肌肉壯漢,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什麽叫“君子不重則不威”!
不過,雖然骨子裏熱血難涼,但淩晨的腦子卻無比冷靜。他帶一千人出海,壓根就沒打算和遼東的那幾萬高句麗軍隊交手,而是選擇直插高句麗的首都——樂浪。
五月十一,一支神秘軍隊自樂浪郊外沿海登陸,燒殺搶掠而還。
五月十七,局部地區天降暴雨,將高句麗五千水軍及戰船澆透,沉沒於外海。
五月二十四,神秘軍隊襲擊高句麗南部臨屯郡,資助當地野人武器糧草,南部多處山林舉旗造反,烽煙四起。
六月初三,複攻樂浪,郊外作焦土,一度兵臨樂浪城下,高句麗急調半島北部扶餘貴族支援,神秘軍隊退去。
被反複折磨了一個月,高句麗的皇帝實在受不了了,調遼東、海西兩地精銳兵馬回京,組織戰船出海迎戰,卻再也沒有了那股神秘軍隊的蹤跡,他們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
與此同時,在北方草原敕勒部的水草地,一年一度的汗庭集會正在舉行。
朵朵氈房佇立在青青草原,水草豐茂,牛羊成群,牲畜膘肥體壯,牧民載歌載舞。馬奶酒裝在銅盞中搖晃,酸奶幹盛滿木箱子夯實,成排的架子上翻滾著滴油整羊,橫列的大鍋裏蒸騰著牛肉飄香。
天空湛藍,來自各個部落的漢子騎在馬上呼嘯狂奔,摘綠花,射北雁。各大酋長家的明珠戴湖披瑙,揮舞著長袖翩翩起舞,引得無數叫好和愛慕。
琴聲悠揚,彈唱嘹亮。
但這一切的美好都和賀術部可汗阿那讓無關。
自從柔然被大魏不世出的一代雄主拓跋燾在神麚二年的北伐戰爭中打的分崩離析後,柔然王庭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草原各部的統治能力。
王庭最精銳的10萬遊騎,是柔然的統治基礎。卻在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中被魏國太尉長孫翰和衛尉樓伏連左右開弓,殺的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還有個陰惻惻的太常卿崔浩,這孫子拿劣質糧食換牛糞馬糞,害的草原部眾冬天凍了個半死,而且還攛掇二五仔高車部背刺王庭。
魏國君臣文武輪番上陣,各顯神通,將王庭徹底幹成了草原吉祥物。但這麽大的草原,很多事總要大家商量著來,於是汗庭集會便應用而生。
草原九大部落,每年都會聚集在其中一個部落裏商談事情,專門緩解矛盾糾紛,喝酒結親聯係感情,九部可汗都會來,如果剛好和舉辦集會的部落有仇,那就派繼承人來,反正一定要重視。
今年舉辦汗庭集會的敕勒部和阿那讓的賀術部並沒有矛盾,招待他的規格也很高,美酒加美女,大塊的肉大碗的酒。
但阿那讓就是開心不起來。
因為九個部落開會商量事情,總要有人來拍板,拍板的人,自然要讓所有人服氣。
草原漢子又不像那些南人,肚子裏那麽多花花腸子,誰的騎兵多,誰就有資格拍板。
但這群家夥欺負他是新來的。
賀術部是二十年前擊敗了統治他們的匹黎部從而崛起,屬於草原新貴,被這些老牌流氓看不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二十年來連一次都沒讓賀術部拍板做過話事人,也太欺負人了吧?
就算輪著來都能輪兩次了!
所以,這次阿那讓就是專程來興師問罪的!
牛羊的肉香味彌漫在汗庭大帳中,美麗的草原女子正在帳中翩翩起舞,邊緣坐著樂人,彈奏著歡快的旋律。六個可汗和兩個未來的可汗都已經落座,互相交談宴飲,甚是祥和。
帳簾掀起,一身皮甲氈襖的阿那讓冷著臉走了進來。
敕勒部的可汗都麻立刻起身笑迎,捧著酒杯走到阿那讓身邊,打趣說道:“阿那讓,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昨晚上我安排的幾個美女難道力氣不夠?”
“哈哈哈哈~~”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阿那讓看了一眼都麻,冷哼著說道:“都麻,你的安排沒有問題,我今天生氣,是有別的原因。”
“什麽原因?”
“今年的汗庭集會,決議的為什麽是他若乞?”
此言一出,帳內眾人都收起了笑容,坐在主位旁邊的一個草原壯漢皺起了濃黑的眉毛,一把將手中的銅盞拍在桌子上,冷哼道:
“決議部落是各個部落共同推舉,今年約定了是我,你不服氣嗎?”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阿伏幹部可汗——若乞。
阿那讓仰起下巴,用鼻孔瞅著若乞,不屑之情溢於言表:“這麽些年來,我賀術多次參與草原戰事,南征魏國,都是我部兒郎衝在最前麵,打的最猛、死的最多。我賀術兵強馬壯,人口眾多,牛羊成群,不比在坐的誰差!於情於理,今年這決議,怎麽也該我來!”
若乞冷笑的看著他:“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麽東西!殺了你的幢主才上來的小部落,也想來決議草原各部?我阿伏幹南下占領了遼東,才坐得了這個位子。你再看看在座的其他人,哪個不是和魏國元氏、關隴楊家有著血海深仇?你賀術遠在漠北,是我們替你擋住了豺狼,捉來了肥羊,偷偷跟在後麵吃肉就行了,還想做決議,你認得幾個字?”
阿那讓聞言勃然大怒!抽出腰間的彎刀就要奔上去砍了若乞,被都麻一刀架住。
都麻也不開心了,老子在家擺酒宴客,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卻在我的地盤鬧事,幾個意思?
阿那讓見都麻出手阻攔,也不好真見血,不然今天可能就回不了賀術了。
但這口氣怎麽能咽下?!
他抽回彎刀,憤怒的講起了道理:“按理講,上次魏國進犯草原,車鹿部不動一人一馬就直接投降了。他阿伏幹部要不是靠著高句麗,能進入魏國遼東?還有你敕勒部,上次兩腳羊串通楊家造反,是我帶著人幫你平定的!你們都能做決議,就連西邊打鐵的突厥四年前都做了一次,憑什麽我不能做?!”
眾人聞言皆是麵露不快,若乞更是掩蓋不住臉上的鄙夷之色:“憑你也配?你能談就談,不能談滾回你的賀術戈壁去!不服就點齊人馬,跟其他八部幹一仗!你要真有本事贏了我們,別說一個決議了,就是尊你為大汗都沒問題!”
阿那讓氣的怒目圓睜,臉色通紅。他環顧四周,見沒有一個人出來替他幫腔,就連他幫助過的都麻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瞬間就心寒了。
“本汗部落裏還有事,先走了!”
“站住~”
嗯?
阿那讓轉身看向站起身的若乞,冷哼道:“怎麽?你還想攔我不成?”
“這是在敕勒部,我當然攔不住你,可你要想清楚了,今天你要敢走,往後的汗庭集會,你們賀術部也就不用再來了!”
阿那讓重重的哼了一聲,掀起簾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都麻搖著頭感慨的說道:“烏雲遮住了太陽,草原上又要血流成河了。”
憤怒的阿那讓出了敕勒部營地,帶上隨從立刻就朝著賀術部飛奔而去,在敕勒部營地裏他們不敢輕易對自己動手,會落下把柄,開不好的頭。
可出來到大草原上,就不一樣了。
誰知,他才走出不到十裏地,就看到山坡上出現了一隊騎兵。
對方隻有二十幾個人,人數不多。但麻煩的是,他們個個身披重甲,手持馬槊,背負長弓。連坐下的馬兒都是鏈甲薄鐵覆蓋著身軀和頭部。
南人。
直到這些人騎馬跑到自己跟前後,阿那讓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領頭的年輕人他認識,是前段時間在他那裏換了3000匹駿馬的魏國陳二郎,對方出手闊綽,很是豪爽,讓賀術部大賺了一筆。
但這次的主角顯然不是他。
陳二郎身後的那人摘下頭盔上的麵罩,是個胡子都沒有的毛小子,臉跟牛奶一樣白,還在馬上朝著自己謙卑的行禮——
“大魏北海府錄事參軍淩晨,見過可汗陛下。”
對於現在的遼東人民來說,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都是次要矛盾,國家矛盾才是主要矛盾。所以,想要驅除高句麗的侵略者,就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敵人的敵人就是天然的盟友,半島南部的野人是,和阿伏幹部緊挨著的賀術部自然也一樣,淩晨就不信他們之間會鄰裏和睦,相敬如賓。
高句麗能請外援,老子當然也可以。
於是,淩晨和大自己12歲的草原靚仔阿那讓在賀術部營地裏喝了一晚上的馬奶酒,互相摟著肩膀一起把草原其他八部的祖宗挨個罵了個遍,抱頭痛哭感慨命運的不公。並決定結為異性兄弟,強強聯手,叫阿伏幹部和高句麗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草原雄鷹,什麽叫文明的禮儀之邦。
3000石糧食,30車布匹、蔬果、鐵器、工具,2萬兩白銀,500兩黃金。
換來了600匹漠北駿馬,還有5000賀術鐵騎。
野區的靈芝采的差不多了,已經升到4級的淩晨終於磨磨蹭蹭的來到了遼東,開始上線推塔。
六月十五,宜動土,祭祀,出行。
當趙爭從手下那裏得知故國來人時,頓時喜出望外,以修繕趙府房屋為由,騙過高句麗的耳目,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淩閻王。
在此之前,他在腦海裏想象過無數個淩晨的形象,或是麵相凶狠、蠻橫粗俗,或是意氣風發、盛氣淩人,或是少年老成,穩重踏實。
但讓趙爭怎麽也想不到的是,來人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深處虎穴狼窩還有心思研究他家院中假石,並向自己張口要錢的人。
“趙兄,失敬失敬,哎呀你可不知道,你這一封書信,教我連日來一頓奔忙啊!你家這假石是太湖石嗎?怎麽運過來的?哦對了,我這趟遠路人吃馬嚼的,你可得付我工錢啊~”
趙爭疑惑的看向自己派出去的信使,見他無比肯定的點頭後,這才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不著調的家夥真是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