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相見爭如不見
這是一間石屋,四壁空空,除了帶他們進來的那扇狹窄的門,連個通風口都看不到。
屋子裏空空蕩蕩,除了一張落滿灰塵的椅子什麽都沒有。
金玖皺皺眉,禦林軍把他們帶進這間石屋要做什麽?或許這不是普通的石屋,而是石牢。
隻有一張椅子,也隻能坐一個人。他掏出手帕,把椅子上的灰塵擦拭幹淨,讓林安兒坐下歇息,他站在她身邊,若有所思。
“金哥哥,該不會是......”
林安兒剛要說話,金玖便向她使個眼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把他們關在這裏,說不定就在某個角落偷聽他們講話。
林安兒東張西望,想看看這些人藏在哪裏,金玖以為她在緊張,把手放在她的肩頭,柔聲道:“不怕,沒事的。”
外麵天氣炎熱,石屋內卻沒有一絲暖意,陰陰涼涼,金玖的掌心很暖,透過薄薄的衣裳傳過來,林安兒踏實下來,咧開嘴展顏一笑。
兩人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誰也沒有說話,時間在他們身邊慢慢流逝。
林安兒忽然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石牆,眼中掠過一絲疑惑。
“怎麽了?”金玖問道。
“沒什麽,我就是覺得像是有人在看著我。”
金玖輕笑,捏捏她的小鼻子,話音中都是寵溺:“看你什麽,看你像隻小髒豬嗎?”
話雖如此,金玖的眼睛中卻沒有一絲笑意,怎會有人去告密,又怎麽把他帶到這裏,卻連個審問的人都沒有。
石牆的一側,邱雲渡輕輕合上那麵反光鏡子,怔怔出神。
他還記得那個春日的下午,他站在棺材鋪裏,告訴她自己喜歡她,讓她等自己三年,三年後他就回京城了,一定有辦法請萬歲賜婚。
如今隻過了一年,金玖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沒有拒絕,反而對他笑,她笑得很甜,她從未對自己這樣笑過。
這次他原本不用親自回來,可他還是回來了,他隻想見到她,聽到她,告訴她這一年來,他從未忘記過他們的約定。
他當然猜到這件事金家是無辜的,可他還是要把金玖帶過來,隻是他沒想到,她也會跟著一起來。
他坐在馬車上,看到林安兒遠遠地望過來,他心頭一喜,她猜到自己回來了,所以才會跟著一起來嗎?但很快他就否定了,她在深閨之中怎會知道他回來了,她隻是擔心金玖,她拋頭露麵不顧身份,隻是為了金玖!
金玖有什麽好,比她年長那麽多,隻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定了親事,隻是因為她早早做了金家的童養媳,金玖就能牽著她的手,就能日日看到她,而他卻什麽都不能做,甚至每一次和她見麵都要處心積慮,費盡心思。
曾經她也是喜歡自己的吧,如果不喜歡,她又怎麽會臉紅呢,她和金玖在一起,臉就沒有紅。
安兒臉紅的樣子真好看,她站在桃花樹下,臉蛋紅撲撲的,讓滿樹的桃花也沒了顏色。
在北地的嚴寒中,隻要想起她,他就如沐春風,想到回京城就能看到她,他恨不能插身翅膀。
現在是看到了,可他看到的卻是她為了金玖什麽都不顧地跟來軍營,哪怕是坐牢她也沒有退縮;他終於看到她的笑了,卻不是為他笑的,她是笑給金玖看的。
十六歲的少年患得患失,他那硬裝出來的成熟和冷漠在這一刻全都沒了,隻是,他不會灰心。
他和她隻是一牆之隔,但他沒有去見她,也沒有再去看那麵反光的鏡子。
他站起身,轉身離去,禁軍都尉皺皺眉,這位又發的哪門子少爺脾氣,他歎口氣,還是換上一副笑臉,畢恭畢敬跟在邱雲渡身後,問道:“邱總兵,金家的人要如何處置?”
邱雲渡沒有停下腳步,語氣淡淡的,似是漠不經心:“放了。”
禁軍都尉怔住,興師動眾把人抓來,一句話不問就又把人放掉,傳出去還以為是禦林軍濫用職權,可是這位爺的話他不能不聽,也惹不起。
邱雲渡在京城沒有自己的府第,他也不想回陳王府,從小到大他都在宮中,對那個所謂的家並不熟悉。
他雖然尚未加冠,但也已十六歲,他覺得自己再住在宮裏有些不便,便讓禁軍都尉給他收拾出一間屋子,在這裏暫住幾日,待到把這裏的事處理完,他就又要回北地了。
到了傍晚時分,宮裏太監傳旨,崇文帝召他入宮。
“你為何住到都尉府,那裏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
崇文帝看著這個從小養大的侄子,一年不見,這小子個子長高了,人也變得粗糙了些,卻更有男子氣概。
阿渡沒有說話,從懷裏掏出一隻用纓絡係著的墜子。
“萬歲,這是狼牙,臣在北地刻的,北地人說這個可以避邪。”
狼牙很小,在這上麵雕刻並不容易,崇文帝眼中露出驚喜,接過那枚狼牙,反複看著,愛不釋手,卻又打趣道:“這個纓絡打得倒也精致,倒不像是尋常丫頭婆子能打出來的。”
阿渡的臉板起來,有些賭氣:“這個纓絡是臣請下屬的母親給打的。萬歲若是嫌棄,就還給臣吧。”
崇文帝笑了,這才是他的小阿渡,也隻有阿渡敢在他麵前賭氣。
“已經送給朕的東西哪能再要回去,這枚狼牙很合朕的心意,朕收下了。”
看到阿渡依然沉著臉,崇文帝指指麵前的一碟點心:“你愛吃的椒鹽酥,朕特意讓你六伯母親手做的,剛剛送進宮,還新鮮著呢。”
邱雲渡的六伯母廚藝名滿天下,但身嬌肉貴,鮮少下廚,他不喜歡吃點心,也就是前年偶然吃到六伯母做的椒鹽酥時讚了幾句,沒想到崇文帝竟還記著。
他眼眶發酸,這一年來在北地苦寒之地吃了不少苦頭,今天看到林安兒時心裏又難受,此時再也忍不住,竟然怔怔地落下淚來。
崇文帝也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看到阿渡哭了,這孩子從記事起就很驕傲,小時候在宮裏被皇子欺負,也從沒有哭過,還是崇文帝聽到太監說起才知道。
“阿渡,朕知道你在北地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朕,朕沒有怪過你,朕也知道你在北地過得很苦。”
這一年來,彈劾邱雲渡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首輔暗示了多次,希望這些言官們不要再上奏,可還是有些不怕死的往上遞折子,以北地當地官吏的最多,北地天高皇帝遠,這些人多年來在那裏過得很舒服,如今邱雲渡去了,幾番鐵腕整治,先前瞞蓋的東西再也無法遮掩,恨不得朝廷快些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調走。
邱雲渡心裏一熱,有人彈劾他,他當然知道,但他不怕,他知道崇文帝信他,也會讓他放手去做。但此時此刻,聽到崇文帝的這番話,他還是落淚了。
“皇伯父,侄兒看到皇伯父便不覺得苦。”
崇文帝心裏鬆弛下來,阿渡不再自稱臣了,這小子就是這樣倔。
“金家的事是怎麽一回事?”崇文帝拂拂茶葉,輕抿一口,問得看似無心。
出動禦林軍興師動眾,這樣大的事,崇文帝不會不知,阿渡也沒想瞞他。
“侄兒接到密報,長天教的人和金家勾結,利用金家暗藏火藥意圖謀反。”
崇文帝冷冷一笑:“就是這樣無憑無據的一個情報,你就大老遠的從北地趕回來了?”
要知道,從北地回京,要走上整整一個月!
阿渡麵上一紅,脖頸卻挺得更直:“侄兒想念皇伯父了,想趁機進京給皇伯父請安。”
崇文帝哈哈大笑:“你小子啊,從就是這樣,說謊就會臉紅。你拿鏡子照照,看看你的臉紅了沒有。”
阿渡扁扁嘴,他也沒有完全說謊啊,離京一年了,怎會不惦記你呢,真是的。
崇文帝收住笑聲,正色道:“你聽說這件事和金家有關,就在北地待不住了,晝夜不停地趕回來,想趁機看看林家那丫頭,朕說的沒錯吧?”
阿渡終於垂下眼瞼:“侄兒的智慧同皇伯父相比,如同螢燭之火與日月爭輝。侄兒想什麽皇伯父全都知道,真沒意思。”
最後一句已經帶了撒嬌的口吻,讓崇文帝舍不得在這件事上罵他了。
“哼,既然回來了那就多住幾日,皇後也記掛著你,屢次和朕提起你,還掉了眼淚,你明日去看看她。你想見的人,可見到了?”
阿渡看著麵前的那碟椒鹽酥,卻怔怔地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烏黑的睫毛上掛了一滴清淚。
崇文帝皺皺眉:“林家丫頭早就許了人家,也並非天資國色,朕讓皇後把京城裏頂好的閨秀全都叫過來,讓你挑選,不要再想著那丫頭了。”
阿渡的俊臉又板起來了,就好像崇文帝踩了他的尾巴:“我什麽事都沒有,您不要問啦,侄兒今日累了,先去歇息了。”
說完就走了,把崇文帝亮在那裏。
崇文帝怔了一下,搖搖頭,這個臭小子從小就是這樣,也唯有他敢這樣,連朕的話都不肯聽,明知道那女子碰不得,卻還是放不下,再這樣下去,會毀了他。
“朕不會讓任何人毀了阿渡,誰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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