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夜探

秋日的夜空繁星點點,時時有流星劃過,一點銀光攸然而出,又攸然而逝,淒豔光芒毅然決然,毫不留戀。

世上皆有美好傳說,每個星辰便是一個靈魂。流星去處,便是靈魂隕落於蒼穹之間。

方姨娘一雙美目透過半開的雕花窗欞看向那漫天星鬥,又是一點星暉劃過夜空,銀芒過處,暗藍星空重又如華麗幕布,璀璨而又平靜。

或許那粒星辰並未化做塵埃隕於天際,而是一個靈魂離開這裏,去了另一時空。就如她這般,悄然而至,永遠留在了另一個世界,遠離了家人朋友,漫漫人生孤獨渡過,而那個唯一憐愛自己的人,卻早已陰陽永隔。

大成天下繁花似錦,歌舞升平,而這世上卻再無那人影蹤。五湖四海,阡陌縱橫,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回不去了,深愛的人也已不在,隻有她留在這裏,看四季交替,看風吹雨打,看著少年長大成人。

方姨娘哀豔的雙瞳中飄過痛楚,但隨之卻又化作一朵笑靨,妖豔詭異,宛若罌|粟之花。傳說中這種花生命力極強,美得炫目,卻又另人喪失心智。

“我沒去!”

金玖和林安兒原以為方姨娘會編出種種理由,可她連借口都懶得說,直接就否定了。

金玖星眸一沉,他更能肯定林安兒沒有看錯聽錯,今天上午方姨娘就在抱月樓。

“金家早有祖訓,無論嫡庶,無論男女,什麽生意都能做。但有兩不沾,一是害人之物;二是皮肉生意。你在金家一日,就需謹言慎行,遵守祖訓,若是被我知道你做了對不起家父。有違祖訓之事,即使你曾侍候家父,我也不會容你。你雖是我父親的侍妾,但我身為族長,處置一名妾室也無可厚非,甚至不會有族中長輩為你出頭。”

林安兒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金玖封建大家長的風範。嚇史老紙了,以後沒事再也不惹他。

方姨娘目光炯炯看著金玖,一雙眸子卻又如夜晚幽潭,深不見底,而那抹笑容卻依舊含在嘴邊。妖嬈豔麗。

金玖對她的神情視若無睹,繼續說道:“你是我的庶母,但你曾幫過我,若你不想再為家父守節,隻需告訴我,我必會為你出一紙放妾書,再給你一筆銀兩,放你離去。從此山高水長,與金家再無瓜葛。”

先是一棒子把你拍趴下,再塞上幾塊錢給你順順毛。總之就是恩威並重,誘敵深入,唬你沒商量。

方姨娘滿意地看著金玖,幽然道:“在金家,我雖然隻是個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寡妾,但有瓦遮頭。有米裹腹,逢年過節還有豐厚賞賜。這麽好的地方,我為何要離開?觸犯祖訓對我又有何益。我在金家坐享其成,還不想被賣掉,或被關進家庵,青燈古佛為你爹超度。天色已晚,大少和大少奶奶早些歇息,不用再為我這個無關緊要之人勞心勞力。”

好吧,說了一大通,隻是幾個字:想打發我走,沒門!想讓我說實話,做夢!

金玖還真的帶著林安兒走了,他頭一回這樣聽話,因為他快要氣死了。

天色已晚,街上已經宵禁,他們不能回別館,便留在這裏暫住一晚。

這裏是金家老宅,林安兒原是住在跨院的,但自從方姨娘住進金滿園,為免瓜田李下,每次回來,金玖都讓林安兒和他住在金滿園裏。

自從江南回來,金玖又像當年一樣,每天早晚都會到林安兒房裏,早上和她道別,晚上和她說幾句話,看她睡了這才離開。

紅豆幫林安兒掖好被角,又留了一盞小燈,給金玖福福身子,這才倒退著輕手輕腳出去。

林安兒當然不是讓人講故事才肯入睡的小女孩,金玖也不會講故事,兩人一直在聊天。

“你懷疑方姨娘和抱月樓做生意?”林安兒問道。

“難道你認為她是到那裏兼職賺外塊嗎?”金玖冷冷答道。

噗,林安兒還真是這樣認為。

她很後悔白天沒有仔細看看十二位紅月亮的畫像,尤其是那位新月姑娘的,說不定方姨娘就是新月,新月就是方姨娘。

富商寡妾下海,新月姑娘一炮而紅!

林安兒浮想連篇,不過也隻限於幻想,她是不敢說出來的,讓他老爹在九泉這下戴綠帽子這種話,還是讓別人說吧,她的小屁屁正在發育中,被打成八瓣就不好看了。

“金哥哥,要不我再去抱月樓探探,打聽一下?”

“不行,那種煙花之地,你再也不許去。且傳說抱月樓的老板身份隱密,這麽多年都沒人見過,方姨娘和任何青|樓有瓜葛都好說,卻偏偏是這家抱月樓,既然她不肯說實話,那這事就要從長計議。我一定要給父親一個交待,或是她真的有違祖訓,我決不姑息。”

放任父親的寡妾和青樓有牽扯,這是件大事,且難以啟齒,所以金玖才會這麽生氣。

金玖冒了那麽大的風險放了司空星,又一石二鳥,利用金剛經,既懲治了當年害了林安兒的金炳善,又幫司空星洗脫了幹係,雖然金玖自己也是受益者,但林安兒是感激他的。

隻是這份恩情雖大,也還沒到以身相許的地步,不過幫他一個小忙倒是可以的。

林安兒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看她睡了,金玖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小小櫻唇。

她的嘴唇粉嘟嘟的,帶些濕潤,柔軟稚嫩,如同初綻的花瓣。

金玖的手指在她的櫻唇上停留良久,這才輕輕走了出去。

見他走了,林安兒這才睜開眼睛,屋內一燈如豆,遇得床幔上的紗帳如同夢幻。

她舔舔嘴唇,唇上還留著他的氣息,說好圓房前不能吻你的嘴,那我摸摸總可以吧。

林安兒坐起身子,從箱籠裏找出一身黑色衣裳穿在身上,散開的長發用頭繩綁成馬尾束在腦後。這身夜行衣是她讓伊亭幫她縫的,縫了兩套,這裏一套,別館裏還有一套。做為成長中的女俠,沒有兩身夜行衣怎麽出來混!

她悄沒聲息從窗子裏跳出去,這是二樓,她跳下去,穩穩當當落到一株扶蘇旁邊,然後便輕如靈貓,消失在夜色之中。

繞過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又走過一道小路,便是方姨娘住的小跨院。金玖的那些保鏢是不會來這裏的,就連老宅裏的護院武師也不到這裏轉悠,這裏住的隻是個病懨懨的寡妾,且神憎鬼厭,整個金家就沒人待見她。

林安兒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院子。院子裏冷冷清清,主人不受重視,奴才們自然懶散,這個時候其他地方的下人們還在為明日的工作而勞碌,可這裏的丫頭婆子卻都已早早睡下。

一輪殘月掛在夜空,冷冷的月光灑下來,給這冷清的院子憑添幾分蕭索。

小跨院裏一水兒的平房,月光下影影綽綽,連同頂著枯枝敗葉的樹木一起,那些影子張牙舞爪,如同黑山裏藏著的老妖怪。

林安兒貼著牆根走在這些影子裏,來到方姨娘的窗下。

廊下掛著一盞氣死風燈,那些影子到了廊下便消失在燈光之中,燈光將廊下照得如同白晝,林安兒無處藏身,索性躍上屋頂,倒掛金鍾,如同蝙蝠,將雙腿勾在屋簷上,手指捅破半新不舊的窗紙,眯著眼睛向屋內窺視。

方姨娘也還沒有睡,屋內點了盞燈,她正坐在案前看書。

經過晚上那番質問,林安兒和金玖都睡不著,可方姨娘卻還有閑情逸致正在看書,且邊看邊笑。

林安兒正想裝鬼嚇嚇她,可那扇窗戶卻被人從裏麵推開,林安兒沒有防備,窗欞撞她她臉上,她連忙像蕩秋千一樣蕩了出去,捧著臉驚魂未定。

方姨娘還在燈下看書,屋裏連丫鬟也沒有一個,也就是說突然打開窗子的......不是人!

誰說女俠就不怕鬼了,林安兒不但害怕死人,她也怕鬼.

且,窗子大開,可方姨娘卻視如不見,看著書嗑著瓜子,還笑得花枝亂顫.

這太不科學了!

林安兒堅信世上有些事是用科學無法解釋,比如今夜這件事.

她心有不甘,從懷裏摸出一枚銅錢向方姨娘打去。

咣當!

銅錢打到方姨娘的後心上,卻如同撞在石牆上麵,反彈回來,落到地上。

即使方姨娘沒有易容成半死不活的病婦,她也隻是個弱女子,既沒練過金鍾罩,也沒練過鐵布衫,就這手反彈銅錢的功夫,少林寺的燈海大師也不過如此。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非便打開窗子的不是人,就連方姨娘也被不明物體保護著,一般人根本無法近身!

這一驚非同小可,林安兒尚沒有與牛鬼蛇神鬥爭的勇氣,所以她被嚇得又蕩了幾下秋千,然後整個人蜷起一團,透過敞開的窗子,飛進了屋裏!

她的身體帶起一陣涼風,那盞小燈被吹得火苗跳動,啪,燈花爆起,林安兒已到了方姨娘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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