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何沉煙這番前來是獨自一人，苗蘭芝是不屑於與她寒暄的，甚至都不想出去與她見麵。畢竟自己的目標是燕王，何沉煙是她前進路上的攔路石，多看一眼，都會不快。

此時苗蘭芝正跟著那個學生來到藏書閣，進門便看到有一個眼熟的人正在和何沉煙對峙。

走近一看，這不是正是她的學生肖百明麽？

肖百明也算是書香門第，他的父親現在在朝中做官，當年也是京城比較出名的進士，寫了一手好文章。他的兒子肖百明繼承了他的天賦，在同心閣當中也是佼佼者，但是肖百明年紀尚小，又心高氣傲，確實很容易在外麵惹事。

看到肖百明與何沉煙對峙，苗蘭芝一點也不意外，畢竟肖百明是剛才圍觀何沉煙的學生之一。

此時何沉煙已經與肖百明鬥了幾十個來回，何沉煙故意找了一些淺顯易懂的文章詩句來論述，肖百明雖然讀了許久的書，但是比起已經大學畢業，從小就被強迫灌進了許多知識的何沉煙來，他根本無法望其項背。

“看來，你的肚子裏還是有些墨水的。”何沉煙讚許地點點頭。

其他所有人都一臉驚恐地看著何沉煙，然後把目光放在了肖百明的身上。

此時的肖百明雖然還站在原地，挺直了腰杆，看似一副端正的君子模樣，其實他已經目光呆滯，雙眼無法聚焦，腦子不知道何時開始嗡嗡直響。

在這半個時辰裏，他就已經從何沉煙的嘴裏聽到了超過他一整年功課的內容，而且在和對方論述的時候，自己竟然處於下風。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柔弱女子，她的臉上沒有得意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就在剛剛，這個女子卻讓他經曆了這輩子從未經曆過的災難。

當肖百明誇口說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了書籍中的知識之後，何沉煙便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當時他還沒看懂何沉煙到底是什麽意思，隻覺得這樣的何沉煙很明亮，很美。

卻不知道這樣的笑容之後，迎接自己的是何沉煙連珠炮彈似的密集衝雞。

何沉煙穿越過來之後讀的書其實不太多，前後加起來也就十來本。但是這些都是她篩選過的，上至大羲國曆史，下至民間詩詞，甚至還有話本小說，她都有所涉獵。

剛才與肖百明辯論的，其實就是何沉煙從這些書裏麵挑選出來的內容。

內容不深，但是很密集，很細節，有許多很容易被忽視的地方，這些都被何沉煙提了出來。

起初肖百明還能應對自如，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內容的不斷更迭，何沉煙說的那些東西越來越複雜，還有許多平時看起來毫不相關，但是卻被何沉煙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的文章。

這樣的人……自己竟然不小心得罪了這樣厲害的人……

肖百明後知後覺有些後悔，但是剛才的大話已經放出去了，他不甘心，他不能讓自己的顏麵掃地。

對方不過是個女子，她能有多少學識？雖然貴為燕王妃，但是論讀書時間的長短，自己應該更占優勢的才對。

一定還有什麽辦法，剛剛她說的是什麽意思，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就在肖百明恍惚的這段時間，何沉煙的餘光瞥到了匆匆趕來的苗蘭芝。

苗蘭芝有一種古典的美感，何沉煙還是十分欣賞這一類人的，看著麵前已經臉色發白的肖百明，她拋出了一個自認為十分簡單的問題，也是她想讓這幫學生明白的道理，用來收尾。

“這裏是同心閣，一個教授知識的學堂，那你肯定聽過一句話，叫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還在神遊的肖百明精神一振，自己翻身的時候到了，這句話不是剛才自己的先生講過的嗎？

何沉煙看著重整旗鼓的肖百明，心想自己這個問題果然很簡單，隨後又跑出了下半句：“但是你可知，還有另外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兩句話看似矛盾，其實各有各的道理，你對此有什麽見解嗎？”

這個問題對於見識淺薄的人來說，完全就是兩句意義相反的話，但是肖百明好歹也讀過那麽多書，不至於連這個都無法理解吧？

站在一旁的苗蘭芝聽見何沉煙的問題，本來還想為自己的學生出頭的她，卻在這個時候退縮了，現場一片嘩然。

肖百明聽完後半句，臉上的欣喜瞬間一掃而空，臉上漸漸浮現出錯愕，茫然，以及驚慌。

如果何沉煙單單把前半句拿出來，那肖百明肯定是應對自如，但是這後半句……

這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相當反感的一句話。

之所以反感，因為“百無一用”這個詞，是他們最害怕的。

他們不願麵對將來的自己可能會一事無成，像那些他們最看不起的人一樣，幹著最卑賤的營生，受盡旁人的白眼。

而何沉煙想表達的意思恰恰相反，她是想要這些學生知道，如果做官是他們讀書最大的追求，那麽如果他們失敗了，他們也應該有自嘲的勇氣。

但是看著肖百明臉上不斷變換的表情，何沉煙明白了。

這幫人，還是讓他們以後自己去體驗社會的毒打吧。

“既然你不說，也無妨，百無一用是書生也是前人所說，大家都是讀書人，我不希望以後在官場以外的地方看到你們時，你們隻有自怨自艾。”

何沉煙經曆過很多，甚至把很多人經過一輩子才明白的事情都看明白了，她知道讀書能明智，但是並不希望讀書的人把知識變為軟刀，紮向了他們的同胞。

拍了拍肖百明的肩膀，何沉煙語重心長地勸誡他們：“這個世界不是光有學識就有用的，你們有你們的理想，守衛也有守衛的職責，沒有他們在門口為你們看守，你們難道還能安心在學堂裏念書？”

“大家都有各自的位置，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隨便瞧不起人，別人身上或許也有你們看不見的閃光點。”何沉煙說完，手掌攤開，側過身，讓學生們的目光集中到守衛的身上。

又說：“他的學識或許是比你們少，但是如果今天的舞台不是同心閣，而是野外，遇到了一群土匪，你們有信心在沒有他的保護下，全身而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