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誓
陽春三月,細雨紛飛,洛陽城裏風雨酒樓中,一位身穿銀紅盔甲的男子坐在二樓的靠窗的一個桌子上,桌上擺著幾壺上好的女兒紅,不斷的被這個男子倒入口中,男子一身盔甲泛著點點寒光,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將原本有些英俊才麵容破壞得一幹二淨,男子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那裏,一身肅殺之氣惹得不少食客皆不敢與之相望。
店小二在不遠處小心翼翼的看著這位軍爺,這位軍爺三個月第一次到他們店裏來喝酒,從此之後每日的這個時候都會來這裏,起初小二還以為是他們店裏的酒香吸引了一位新的客人,心裏還有些自豪,可直到最近幾日他才發現,原來吸引這位軍爺的不是他們店裏的酒香,而是每天這個時候,都會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從他們酒樓前路過,這位軍爺就借著他們酒樓的掩護,在樓上靜靜的望著路過的姑娘。
每當這位姑娘出現在這位軍爺的的視線裏時候,小二都能感覺到軍爺那一身沙場血氣慢慢褪去,銳利寒冷的目光也隨著變得溫暖似春日,這個時候的軍爺就如同一位溫文爾雅的書生,就連那身旁八尺長槍的槍芒也很是時候的隱去。
隨著軍爺再次如同往常一樣想窗外探頭望去,原本有些陰冷刺人的二樓漸漸變得柔和了下來,小二歎了口氣,不用思考,想必定是那位姑娘又路過他們酒樓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常有之事,但是這位軍爺幾個月下來都隻是在樓上遠遠的望著那位姑娘,卻從不與這位姑娘相見。小二不知道其中緣由,但從軍爺這一身百煉寒剛能瞬間化為繞指柔腸來看,想必他們之間或許並不簡單。
小二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唉,自己管人家這麽多幹嘛,隻要給酒錢,什麽事情都好商量。
男子立在窗前,一手撐著床沿,一手端著酒杯,原本冷酷的麵容範上了些許異樣的微紅,似乎有些醉意,但仔細望去,又能發現男子那雙眼睛異常明亮,完全不是如同麵色那邊醉意朦朧,其實隻有男子自己知道,他是醉了,不過不是醉在這香醇的酒中,而是醉在樓下那一席霓裳羽衣中,醉在那雙秋月無痕的眸子裏。
淅淅瀝瀝落下的春雨讓整個洛陽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麵紗,一位身穿粉色霓裳的美麗女子打著油紙傘緩緩的穿過雨霧,走向自己的家裏,蓮步輕移,風情萬千,似乎讓這一城春雨都有了異樣的風采,臨過酒樓,女子微微抬頭,看了看四周,卻沒有發現異樣,近日她路過這裏,總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不過這感受又很熟悉,很溫暖,但是她一時間又想不起這種熟悉感覺從何而來。
女子搖了搖頭,自嘲一笑,“看來近來自己似乎有些累了,總會產生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覺,罷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想必夫君早已經在家裏等著她吃飯了。”想到這裏,女子加快了腳步,穿過層層雨霧走向街道深處,身後的細雨如舊,隻不過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落寞。
“唉,今日她打著雨傘,卻看不見她的容顏了,不過相信那雨傘下的秀容應當比昨日更加迷人,那一席粉色的霓裳,自己有多久沒有看過了,不過如今,卻不是為他所穿啊!”男子站在窗子邊,身子有些搖晃,將手中最後一杯酒飲盡,轉身便坐倒在椅子上,似乎沉沉睡去。
夢裏,亦是陽春三月,不過陪在她身邊的是自己罷了。
他叫秦白衣,是天策府的弟子,而那位粉色霓裳的女子叫柳音怡,是七秀坊的弟子,他與她初見時,便是在這洛陽城中,那日也是這般煙雨朦朧,柳音怡打著油紙傘,一席美麗的霓裳從街道的鏡頭穿過層層雨霧向著他走過來時,秦白衣卻是抬頭之中便陷入了這一片煙雨中的緋色,他靜靜的望著她,隻一眼便將這美麗的容顏刻畫在心頭之中,那一刻他便認定,這女子或許是他一生的相隨。
或許是天公作美,在柳音怡走過他身邊時,腳下一滑,就這般撞進了他的懷中,亦撞進了他的心中。
於是在這一片煙雨中,他便與她認識了,從那日後,每逢有空,他便會到洛陽城中的舞坊看柳音怡跳舞,來往數月,他與她之間的情感也日益漸深。
秦白衣記得,在一次洛陽城的燈會之上,他牽著柳音怡的手,走過這一片燈火闌珊的街道,漆黑的夜空掛著點點繁星,她對他說,這漫天繁星很美,他卻對她說,在我心中,及不上你的萬分之一。
他仍然記得她那時的滿麵羞紅,將頭埋入他的懷中,耳朵貼上他的胸膛,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抬眸四目相望,一點秋波迷醉了這一夜燈火,她說,”你們天策弟子時常外出征戰,若有朝一日我聽不見這般有力的心跳,大概便會迷失在這黑夜之中吧!“
他淡淡一笑,目光幾乎可以讓人融化了去,低頭在懷中佳人額頭上親點道,“你不會迷失在這裏的,我這顆心永遠在你身邊,隻要你閉上眼,就能聽見它的跳動。”
她的擔心終於來了,秦白衣所在的軍營將要去北方寒冷之地抵禦外敵,這是天策府每一個弟子的責任,隻要大唐江山需要他們,他們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要用手中長槍守護這萬裏山河。
臨行那天,也是細雨紛飛,卻不似平日那般溫暖襲人,柳音怡望著一身銀紅鎧甲的秦白衣,緩緩的將手中一個平安符遞給了他,戰場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古來征戰幾人回,她怕他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秦白衣接過平安符,笑了笑,也從懷中取出一根粉色玉簪,甚是好看,他說,”我不在你身邊,這根簪子便代替我陪伴你吧,等著我回來,待我回來後,做我妻子可好?“
柳音怡一笑,從他手中接過簪子,卻又是對著他狠狠的說道,“我等著你回來,若你能平安回來,我就答應你,不過若你回不來了,我就嫁給別人去。”
他不語,卻是將她一把抱進懷中,貼著她的耳邊笑道,“我秦白衣以手中長槍起誓,一定會平安歸來,然後娶柳音怡為妻,護她一生一世……“
翻身上馬,隨軍出征,煙雨朦朧裏,他策馬回首,卻見洛陽城樓上一抹嫣紅,等著他的歸來。
這一去便是數年之久,戰爭永遠都是那般冷血無情,無數次的生死邊緣的掙紮,卻因為心中有她,他都撐了過來,每當他要放棄之時,便會將懷中的平安符取出,隻有這般,他才會有戰鬥下去的動力,才會鼓起鬥誌,去麵對下一場戰鬥,然後再次從那戰場的血河中攀爬出來。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憑著他們手中的長槍,他們終將賊寇抵禦在大唐江山之外,沒有讓賊寇踏進疆土的半步,然而當他再次回到此間時,柳音怡卻已經嫁作人婦……當看見她身邊那一席藍衣白衫的俊秀道長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配不上她了,幾年的戰場廝殺,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條不可磨滅的刀痕,心中怒不可遏,卻終究是黯然離去,其實他心中卻是不願意相信柳音怡就這般遺忘了他。
回到軍中,他翻看隨軍記錄,卻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在秦白衣出征這幾年中,每年都有一些戰死的人回報到家中,再一次遇敵埋伏中,秦白衣所在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唯獨秦白衣一人,渾身浴血掙紮著回到了軍中,他一身傷痕,卻以無法想像的毅力徒步數十裏走回了軍中,愣是在鬼門關前被隨軍軍醫救了回來,他醒來第一件事情便是從懷中取出那已經染紅了的平安符,因為若沒有了這平安符的支撐,他怕他一口氣撐不過去,便永遠回不去了,他記得他的誓言,就算是閻王爺來了,他也定要完成這誓言!
但是隨軍的書信官卻錯誤的將他戰死的消息傳遞了回去,於是紅顏終究心灰意冷,天意弄人,他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卻被命運作弄了一次。
在了解了事情的緣由後,秦白衣也沒有抱怨什麽,在經曆過這一番鐵血洗禮之後,他也明白了他們隨軍征戰之人,說不定哪天便馬革裹屍,埋骨沙場了,他不知道自己戰死的消息給柳音怡帶來過多大的傷害,但是他不願意再讓她傷心一次,在得知這一切的那個夜晚,他在柳音怡的家門前立了半宿,最終也沒有敲響這一道木門,他怕,她要的,他已經給不起了。
隻是在那日之後,每當傍晚時分,他便會在洛陽城中的煙雨酒樓裏喝酒,等著柳音怡從這條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走過,其實他覺得,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好好的,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就連之後的每一個夜晚裏,他也會悄然的坐在她家門外那顆大樹之上,用手中的長槍滅殺所有靠近她家的蛇蟲鼠蟻,甚至夏日來臨時,連蚊子都死在他的槍尖之下。
又一個傍晚,秦白衣如同往日一樣在這風雨酒樓中,點了幾壇好酒,等著柳音怡的路過,若無意外,此生他都願意這般等下去,默默的守護在她的身邊。
但是一個傳令官卻飛奔上樓,告訴他邊關戰火又起,需要他馬上隨軍出征。
秦白衣點了點頭,望著窗外良久,卻始終沒有看見心中那一抹倩影的出現,軍情十萬火急,他也無可奈何,終時將手中的酒飲盡,然後從懷中取出那道平安符與一封書信,用一錠黃金壓在上麵,然後提著長槍匆匆離去。
小二也是被這一錠黃金慌得眼睛一花,不過他在這酒樓之中多年,自然也清楚這般意思,是讓他跑腿,不過卻很少看見有客人這般闊氣。
小二走過去拿起黃金,卻有見信封上麵壓著一個紙條,上書,”若本將此去不回,將此書信與平安符交與舞坊柳音怡,多謝!“
秦白衣如同多年前一樣,在洛陽城門前翻身上馬,隻不過這一次卻沒有人叮囑他平安歸來,待隨軍前行一段距離後,秦白衣如同當年一般下意識的回過頭望去,透過這一城煙雨朦朧,他仿佛又看見城樓上那一席嫣紅,若此生還能再回此間,他或許應該去找一下她,若她不願原諒他,他便繼續在這洛陽城中等她回心轉意的一日,縱然物是人非,唯求好夢依舊。
若再也回不來了……
酒樓之中,小二見秦白衣離去,心下好奇是何等重要消息值得這般重金委托於他,便悄然拆開信封,卻見信封上寫著幾行字,“故人未去,佳人先離,非君違誓,槍魂依舊。音怡,若此去不回,望你知道,我的心依舊為你跳動著,既然此生已經在塵世間錯過,那麽我便在那奈何橋上等你吧,若等不到你,我誓不入輪回!我不知道當年你知道我的死訊時如何?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秦白衣此生從未離你而去。秦白衣絕筆,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