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男人?

薑豐澤不由警覺,低喝道,“你們竟敢和瓦剌扯上幹係,那可是南紀的敵邦!莫非你們幹的,都是些叛國之事?”

婦人抖如篩糠,忙搖頭,“不不,我們夫婦豈敢,雖受主人脅迫,但做的至多隻是打手罷了。”

她這就忍著眼淚,把過往的多年辛酸,全部道出。

“我本名柳娘,原是京中一位權貴的妾室,因我是被抄了家,強逼著嫁去,所以後來阿嚴就找到府上,當了數月護院後,才找機會帶我逃出。”說起往事,這個叫柳娘的婦人,眸底滿是悲切。

薑豐澤抱著雙臂,“那後來呢,逃離了圈養之地,不好好過日子,反倒做起現在這種賊事?”

柳娘痛苦垂淚,“這些哪裏是我們所願。”

“剛開始的幾年,我們遠離了京城,找了個鄉下隱居,阿嚴做木工賣力氣,我便在家縫補,過了好一段安生又快樂的日子。”

這話聽得薑豐澤入了迷,沒有打斷,繼續等她說下去。

柳娘一邊回想,一邊咬住了牙齒,“可是不想,就在我們逃走五年後,那年開春,一個瘸了腿的瓦剌男人,找到了我們。”

“他的手上,不僅有我被抄家做官奴時的身契,還帶人奪走了我們剛出生的女兒,逼迫我們夫婦給他做事!”柳娘提起骨肉,就連牙齒都恨得打顫。

薑豐澤怔住了,“……所以,你們別無選擇了?”

柳娘垂下兩串淚河,用力點頭。

那時,若是不從,僅憑那一紙身契,就足夠以定柳娘一個官奴私逃罪,是要被砍頭的。

更別說,還有個尚在繈褓的女兒,被人家捏在手裏。

屋子裏,小糯寶偎在蕭蘭衣懷裏,摟著他的脖子,倆人也一起聽得屏氣凝神。

薑豐澤理清了思緒,又不免起疑,“你這話說得可不老實,照你所說,若你真是權貴小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人家為何會找你做這賣命的行當!”

僅憑一張身契把柄,可不足以有說服力。

何況,柳娘既是被逼作妾,那身契定在夫家,為何會在那瘸腿瓦剌男人手裏?

柳娘抬起淚眼,解釋道,“我沒說謊,我娘家原是開武館的,我爹有一門絕學功法,能以暗器傷人於無形,曾經名震京郊。”

“我和阿嚴雖沒有學成,但也是我爹弟子中學得最精的了,當年,我夫家強行抄家擄我,也是為了我爹的絕學功法,想必那瓦剌瘸子,定是看中我們的武藝了。”柳娘答得有條有理。

原來是師承武學世家。

薑豐澤這才恍然,難怪那男人動起手來,厲害得他險些招架不住。

柳娘苦笑搖頭,“我爹堂堂正正一習武名家,卻生了我這個有辱門楣的,如若不是為了阿嚴,還有我們的女兒,我早就舍了賤命不要,也不會受製於人。”

薑豐澤沉默片刻。

緩了緩,又問了柳娘這幾年來,除了劫搶兵符外,還做了什麽惡事。

柳娘咬住嘴唇,“那瓦剌瘸子,從不讓我們插手他的要緊事,這幾年,我們就是幫他除掉過幾個,朝中收錢辦事後,又想反水不聽話的大臣,便再無其他了。”

“那麽這瘸腿男人,到底姓甚名誰,現居何處,你可有什麽知道的。”薑豐澤雖覺希望不大,但還是問了句。

柳娘露出茫然,“我們隻知,他是個瓦剌商人,但真實身份就不明了。而且他從不與我們說話,即便是見了麵,都是以麵具遮臉,大多事隻讓親信代傳。”

薑豐澤有些失望,餘下的,自是不必再多問。

這夫婦二人不過是馬前卒,根本不會有資格,得知背後主人真容。

看著柳娘出挑的麵容,雖是已過了三十,但容貌仍是百裏挑一。

薑豐澤不由好奇,問到她的來曆,“你既是出逃妾室,還曾做過官奴,那不知你的夫家到底是哪一戶,這麽多年,就不曾找過你嗎?”

提起所嫁之人,柳娘更像是恨毒了般,“他就算想找,也找不了了,說出來不怕嚇到你,當年害我全家逼迫我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威遠侯爺,六年前,他已因叛國通敵之罪,死在逃亡路上了。”

聽到“威遠侯”的名號,屋子裏,蕭蘭衣頓時震驚極了。

他不由睜大眼,“那婦人說,搶她作妾的就是已故侯爺?這怎可能,侯爺最是仁義,所謂叛國也定是受冤,他絕不會是那種人的!”

小糯寶沒有細聽這話,隔著窗戶,她打量著柳娘,心裏隻覺一陣悵然。

其實,她早已窺視了柳娘的命格,發覺柳娘命中雖有一女,卻是活不過半歲之象……

想必,柳娘的女兒被帶走後,定是早就死於奸人之手。

可憐這女子,卻還在為著永遠見不到的骨肉,心存幻想,苦苦給奸人賣命……

薑豐澤沉吟良久,想來這夫婦倆,也是有些命苦在身上的。

並不打算過多為難。

“此事事關軍中,這幾日我會命人去京城,稟報宋老,由他處置你們二人。”薑豐澤盯著柳娘,歎口氣,“在此之前,你倆就先押在遼東營牢中吧。”

兵符一事暫且告落,薑豐澤心裏的一塊大石頭,也算是能夠放下了。

好歹知道有個瓦剌男人,就不是沒有收獲。

蕭蘭衣不用再裝昏迷,也終於得了自在,晚間用飯時,能和全家坐在一起了,臉上的笑都掛不住。

飯桌上,主食是一鍋胭脂米熬的甜粥,外加兩盤豆腐皮包子。

粥裏米粒紅澄澄的,添了少許紅豆、棗片,煮得又稠又黏糊,再撒點白糖一攪和,別提有多甜嘴。

李七巧還燉了土豆排骨,拌了個小蔥豆腐解膩。

蕭蘭衣許久未正經吃飯,懷裏圈著小糯寶,咬下排骨上的肥肉邊,自己咽了,把瘦肉都喂進了她小嘴裏。

“這幾日虧得你總覓食給我了,眼下我也投桃報李,喂一喂你這小家夥。”蕭蘭衣笑眯眯道。

小糯寶也心疼著他,見他一抬筷子,嘴巴就忙湊過去叼走,盡量幫他省點力氣。

這倆人你一喂,我一叼,配合得倒是默契。

隻是蕭蘭衣臉色尚未恢複,嘴上也慘白一片,馮氏看不下去,就給閨女扯到自己腿上。

“行了,你蕭哥哥光顧著喂你,自己都顧不上吃了。再說你這小丫頭整日要人喂著,不怕又長膘啊。”馮氏把小勺子塞她手上。

小糯寶叼著半拉排骨,偷摸捏捏腰間肥肉,就心虛得直晃腦袋。

“二嫂都說了,我還是小孩子呀,身上的肉都是氣吹的,是虛胖,等長大就瘦下來啦!”她半天沒吭聲,才噘嘴反駁一句。

全家一聽,都不由大笑起來。

“這小饞貓,貪吃就貪吃吧,還挺會自我安慰,誰說孩子的肉是氣吹的,那這上麵是什麽?”馮氏嘴角咧到耳後,捏了捏閨女的小蘿卜腿。

小糯寶不樂意了,趕緊往後一躲,又被蕭蘭衣笑著接回了懷裏。

薑豐澤這時也“護短”道,“妹妹說的也沒錯,都說先胖不叫胖,後胖壓倒炕,尤其是小丫頭,七八歲後能抽一次條,到時自然就瘦溜了。”

這話聽得小糯寶可滿意了,這就笑嘻嘻抓來倆包子,一手一個開吃。

馮氏摸摸她小肉臉,方才不過是玩笑,眼下又有正經事和蕭蘭衣叨咕。

“對了,咱村鄉親得了你的碧粳米,都說要謝你呢,這不,知道你醒了,顧寡婦她們還想縫一兩件衾衣,送給你作謝呢。”

蕭蘭衣搓搓手道,“嬸子,大夥太客氣了,不過這都以後再說。還有件事,我尋思著,我家那些小廝下人們,也住得夠久了,該打發他們回去了。”

畢竟,這些人留在村裏,吃穿用度都是薑家給出。

蕭蘭衣覺得添了麻煩不說,還耽擱了府裏人手,既然自己無事,盡早遣回去才是正經。

“那我派兩個咱營的兄弟,跟著他們一起回京吧。”薑豐澤放下筷子,“正好把柳娘他們的事,告知宋老,請朝廷示下,還能順道護一護你家下人周全。”

蕭蘭衣拍他肩膀,“想的周全啊你!行,那咱明天,就盡早送他們趕路。”

“我按著蕭夫人給的花樣冊子,繡了兩雙護膝,一雙是狐狸皮帶牡丹花樣的,給蕭老太太,還有雙貉子皮帶紫藤花樣的,給蕭夫人,讓他們一並拿回去吧,算是一份心意。”李七巧早就備下回禮。

正好,馮氏也有些農家特產,想帶去給蕭家。

自家收了那麽多貴物,不說回些同樣貴重的,但起碼也得用心備上幾樣,不能叫人寒了心。

於是大夥吃飽後,收了飯桌,一邊嘮著閑嗑一邊拾掇著東西,折騰到了快後半夜。

小糯寶趴在娘的腿上,聽著大人們說話。

聽困了,就抱著腳丫啃兩口,不多時,便仰殼一倒,打起了小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