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都跑起來了,他們這是要去幹什麽?”好在薑豐年手快,忙來幫娘扶了一下。

馮氏摟緊了閨女短腿,跟著後退幾步,這就抻著脖子張望。

這時,李七巧睜大眼睛道,“我聽清楚了,好像前麵是剛死了什麽人,鬧的動靜不小,大夥都想搶著看熱鬧呢!”

“大過節的,這種晦氣熱鬧,也有人樂意湊。”馮氏皺皺眉,後背又被人撞了一下……

雲城地界小,百姓們的消遣不多。

所以,但凡遇上點事兒,人們便更趨之若鶩。

陸續有人提著花燈,叼著月餅,追著人群跑去,一時間,整條西街都變得擁擠了。

不一會兒,馮氏鞋跟被踩掉了,蕭老太太的發髻也被撞歪了。

沒法子,眼看繼續逛燈會怕是不成了,薑家人就隻好跟上人群,朝著葳蕤巷的方向,先挪幾步再說。

正好,秦菜居的招牌,很快便映入眼簾。

馮氏鬆一口氣,正和蕭老太嘀咕,“咱一會兒進裏麵坐一坐,且把這些人避開再說,省得擠來擠去,正好點心還沒吃完呢。”

卻不想,這話音剛落,蕭老太還未等點頭,她們就發現,不停湧動的人群卻忽的停了下來。

秦菜居門前,此時已是擠滿了人。

眾人前來湊的,正是秦菜居的熱鬧!

秦不同臉上蒼白,低頭盯著腳邊,呼吸還急促著。

馮氏不由驚訝,連忙擠開前麵幾個男女,走近一看,神色不由駭然。

隻見門前的青石板上,正躺著個歪七扭八、一動不動的婦人。

這婦人胳膊腿都摔碎了,姿勢扭曲得厲害,繡花鞋也從腳上脫落。

殷紅的血從她身下,一直淌到街心中間,在夜色下顯得像條長長黑墨。

此時,周圍人都指指點點,驚叫和議論聲不絕。

“怎麽摔得這樣慘?”

“我方才瞧見了,砰的一下,這大娘就掉下來了!”

“是從秦菜居二樓摔的,估計是失足吧。”

“這酒樓講究排場,把二樓蓋得這般高,你看,這下出事兒了吧。”

秦不同胸腔劇烈起伏,緩了緩,才叫來店小二去報官。

而馮氏回過神來,趕忙問向秦不同。

“秦老板,這人真是從你們酒樓摔的?”

秦不同臉色還白著呢,他扶了下薑豐年,才穩住腳下。

“方才,我看那彩燈掛得還是歪,就在門前調了下,誰曾想,這婦人突然就從樓上掉下來,渾身摔斷的動靜……我都聽見了……”

大過節的,好端端發生這種事情,難免讓人心驚。

馮氏察覺到懷裏扭動,見是小糯寶正在直看,忙捂住她眼睛。

又安撫秦不同道,“你也別太擔心,既是個意外,那上報衙門便就行了。”

秦不同臉色更難看,“衙門是不會找我麻煩,可節裏出了這事兒,客人定會嫌我酒樓晦氣,如此下去,怕是我這雲城第一樓的名頭,真是要易主了。”

聽他都喘上粗氣了,換作以往,小糯寶定要露個大笑臉,安慰一下秦不同。

或是想個啥增財運的法子,幫他渡過難關。

可眼下,小糯寶大眼睛滴溜溜轉,卻壓根聽不進去,因為她發現,地上躺著的大娘,居然下午才剛見過!

小糯寶扯扯馮氏衣角,急巴巴提醒,“娘,你快再看!”

馮氏愣了下,這就把目光,重新落到那可憐屍身上。

地上的中年婦人,穿戴的是緞衣釵環,塗抹著的是水粉胭脂,可滿臉勞苦褶皺,卻比任何粉飾都顯眼。

待仔細看過她臉,馮氏的瞳孔不由一震。

這才發現,死掉的人原來就是趙氏!

“怎麽是她?”馮氏有些不敢信,拉過薑豐年看,“白天才剛見過她,怎麽這一會兒的工夫,她人就沒了。”

薑豐年也意外得很。

看了半天才敢確認。

“……還真是她,怪事,好端端的,她怎麽會來秦菜居吃飯,還……摔死了……”薑豐年摸了摸頭。

李七巧沉吟一下,朝秦菜居二樓瞅了兩眼,便跟對薑豐澤叨咕。

“老三,你說這裏一桌怎麽也得半兩銀子,趙氏就算真得了富貴,也舍不得自己來吃啊。”

薑豐澤怔了怔,“也對,多半是有人帶她來的,可若真有同行人,為何她都死了,卻沒人下來看她?”

這話說的有理。

他倆都覺得有點蹊蹺,但怕給秦菜居添亂子,不敢直接挑明。

佳節燈會,街上本就有衙差巡邏,出了這檔子事,官府的人來的自然也快。

不多時,在問過酒樓眾人話,又來了仵作查驗,確定是摔死無疑後,衙差便拿白布一裹,把那趙氏蓋住再說。

秦菜居的客人們,早就被嚇退了出去。

馮氏看出秦不同苦惱,一行人這便沒有再逛燈會,而是陪在門口,和秦不同嘮起閑嗑,轉移注意力,等著官府把人拖走再離開。

團圓燈會,城裏第一酒樓卻出了人命。

看客們好事兒,自然不舍得走,甚至茶館說書、唱戲的都特地來圍觀,想著弄點靈感,好說書編戲。

人群嗚嗚泱泱,不少人還在嘀咕,摔死婦人是哪家的。

卻沒人留意到,此時就在最後,有一個十二、三歲,披著貉皮鬥篷的小子,肩膀正劇烈抖動。

少年身側站著個老仆,正壓著聲音歎氣,“唉,這事兒鬧的,老爺不過是訓了她幾句,她怎麽就那麽怕事,擔心連累了你,就一時跳了樓呢。”

“不過小主人,您也別怪老爺啊,這事兒說起來,也是您這生母越界了。”老仆繼續歎氣。

“老爺看她投奔,給足了衣裳首飾,已是不錯,可這趙氏拎不清啊,竟還拉著您去鐵匠鋪,非去見那成了官奴的親爹,這不是給老爺上眼藥嗎,弄不好還要被牽連的。”

站在人後的男孩抽泣下,才緩緩道,“我知道了,田叔,是我娘……是趙氏,她不應該!”

老仆抬頭看了眼,門前的薑家人。

他又轉了眼珠子問,“對了小少爺,聽說城裏前幾日,被封賞的那位關外侯,和您本姓一樣姓薑,好像還是您堂兄?”

“……是,為何說起這個?”少年悶悶的聲音傳來。

老仆低聲提醒,“別怪老奴多嘴,您畢竟是老爺的養兒子,為了您生父生母的事兒,老爺都跟您離心了。要是您能借上這位堂兄的力,重新得了老爺青眼,這樣便能更好立足於府上啊。”

“聽說府城的二老爺,一直想為獨女求門好親,前陣子,還讓媒婆去過大柳村,盼著能擇你堂兄為婿呢。”老仆暗示著咳了聲。

鬥篷下,男孩的神色晦暗不清。

過了半晌,他才抬起渾黃的眸子,“嗯,我明白該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