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孩子剛一走近學堂。

遠遠就看見,豐苗他們五、六個小子,正被村裏的顧寡婦追著打。

張秀才局促地站在一旁,臉都紅到脖子根了。

“顧大嫂子,怪我一時沒看住他們,要不我幫你把鞋子洗了吧。”張秀才賠不是道。

正趕上晌午,這時,鄉親們都剛從田間地頭回來,立馬就圍過來問是啥事。

馮氏也從福善堂那邊出來,見小糯寶也在,便抱起閨女一塊過去。

隻見顧寡婦扔下笤帚,指著自己鞋底子下的髒汙,氣道:“你們看,我剛才尋思著來地裏拔根大蔥回家做飯,誰知一來就踩了一腳,這幾個小子在我家地裏拉粑,看把我家大蔥謔謔的!”

鄉親們聽罷,一個個都憋不住想樂,趕緊捏上鼻子,怪不得覺得有股味兒呢。

馮氏嗔怪地看了豐苗一眼,她知道顧寡婦有塊地,就挨著學堂不遠。

此時那地裏正整整齊齊,留下五、六坨“大便”,人家顧寡婦拔蔥時,一小心踩了個正著,難怪要追到學堂罵人。

豐苗這會兒躲在張秀才身後,還覺得自己挺有理。

他早上吃多了,又懶得回家上茅廁,就帶頭去了人家地裏,全當給顧寡婦大蔥上糞了,這不算是助人為樂嗎。

大人們雖然覺得好笑,但終歸得給顧寡婦個交代,於是馮氏他們都拽過自家兒子,朝著屁股就揍了幾下。

“你這小子,學堂離家這麽近,就不能回家來解決?看給你懶的,罰你一整天不許吃飯!”馮氏嘴上嚴厲,手上卻收著力氣,打得一點不疼。

饒是如此,小糯寶仍想再護護哥哥。

她故意站在豐苗身前,擋住顧寡婦視線,好方便馮氏“放水”。

不過,倒也不是人人都像馮氏這般。

有幾家打得是真實誠,巴掌都快拍紅了,把自家小子們打得直哭。

豐苗見狀,也趕緊咧開嘴巴,一邊朝妹妹扮著鬼臉,一邊嗷嗷幹嚎。

“哎呦喂娘,疼疼疼,屁股要開花了!”

都是鄉裏鄉親,顧寡婦也不是那小氣之人,聽到豐苗他們哭得“撕心裂肺”,都是當娘的,一下子又心軟起來。

於是她擺擺手叫停:“快別打了,讓孩子們以後別去我家地裏搗亂就行了,大中午的,都快回家吃飯吧。”

馮氏立馬收手,賠笑道:“顧大嫂,真是對不住,我們養了這些個不省心的。那地裏的大蔥你要是膈應,我一會兒就拿些我家的蔥給你送來,正好我家剛得了些枇杷,也一塊給你送些去。”

顧寡婦跟著笑了:“糯寶娘,你這也太客氣了,那枇杷……你家還是留著吃吧,給我幾根大蔥先把晌午飯應付了就行。”

話雖如此,小糯寶還是在顧寡婦臉上,看出了對枇杷的渴望。

於是她勾勾小手,這就從當日供品中,弄出一堆枇杷,還有山櫻桃、桑葚等果子。

待馮氏回家拿籃子裝好,一並送去顧家後,顧寡婦不由眉開眼笑,這就回送了半壇蘿卜醃菜。

“大便”風波雖過去了,但鄉親們仍把這當笑料,偶爾在地裏幹活累了,就跟身邊的人說笑幾句。

不過學堂那邊沒個茅廁,日子久了,確實還挺不便的。

“小子們倒還好說,有時候躲到草堆裏就解決了,但那幾個丫頭可不好意思這樣,有時候隻能硬憋著。”傍晚時,張秀才隨口歎道。

小糯寶正蹲在地上,和旺福一起玩泥巴,這便脆生生道:“有什麽可難的呀,直接在學堂旁蓋個茅廁就好啦。”

馮氏和張秀才立馬點頭開幹。

第二日,他們便喊來鄉親們幫忙挖坑、砌牆。

有孩子在學堂念書的人家,這會子格外賣力,畢竟也是為了給自己孩子行方便。

一個茅廁弄起來倒也容易,大夥一起動手,不出半日,便弄得妥妥當當。

馮氏在家沏了兩壺白茶,來給鄉親們解解渴。

眾人拿著粗碗,看著孩子們都高興地圍著茅廁,他們也跟著暢快,這就咕咚咕咚灌下茶水,驅散了胸腔內累積半日的燥熱。

就在這時,忽然間,一個衙差走進了村裏。

鄉親們先是一愣,隨即就撂下茶碗警覺起來,以為又是來找茬的。

隻是不曾想,那衙差走近後,不僅沒了以往的囂張勢力。

反而態度恭敬得像個仆從,好聲問道:“敢問這裏,誰是薑家人?”

馮氏詫異了下,這便抱著小糯寶過來,那衙差連忙把一紙文書,遞了過來。

“這是國公爺前陣子要衙門辦的,現下文書齊全了,你們看可還滿意?”

小糯寶不識字,眼睛睜得看老大,隻覺像在看天書,最後急地揪住張秀才大手。

“秀才叔叔,你快瞅瞅,上麵寫的是啥?”

張秀才拖著腿湊近一瞧,下一刻,就激動得臉頰通紅!

“這是咱村學堂的行籍,還有村裏念書孩子們的花名冊,從此,咱們這裏也是過了官門的讀書地了!”張秀才聲音都顫抖了。

行籍?

花名冊?

鄉親們沒聽過這些,都不解地看著張秀才:“這有啥用啊,你快說仔細些。”

張秀才哆嗦著嘴皮子,趕緊解釋。

按照律法,南紀國的大小學堂、私塾或是書院,隻有在官府報備,並由文吏查驗通過的,才算是登記在冊的正式學堂。

而入了學堂花名冊的孩子們,哪怕將來沒有考取功名,但隻要順利結業謝師,便也可在各地官府的文籍冊子上有所收錄。

就算是正兒八經的的讀書人了。

日後若是出去,為工坊或是大戶人家做賬房、管家,這有文籍的也要比沒文籍的,吃香得多。

村長他們睜大眼睛:“這麽說,咱村學堂名正言順了,將來孩子們也能跟著沾光,長大想出去做工啥的,也能被人高看一頭了?”

張秀才用力點頭。

“念過正經學堂,入了官府文籍冊子的,就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了,以後去哪都不用虛!”

像大柳村這種村中學堂,或是開在自家府宅的私塾,一般是拿不到行籍的。

張秀才從不敢想,他這小小學堂也能有這資格,笑得眼角都濕了。

鄉親們一聽,一個個都可激動。

“咱大柳村的學堂,真是沒白開啊!”村長笑得直喘。

不過這也多虧宋國公幫忙,不然就憑官府捧高踩低的德行,又怎會給區區一個村子,行這等子方便。

此事小糯寶事先還不知情。

待她細問衙差才知,原來宋老臨去京城前,擔心田知縣敢趁他不在,再來找薑家麻煩。

所以特地去敲打了一番衙門。

順便想起糯寶的五哥在村裏學堂讀書,沒有入文籍,就把此事順道一塊辦了。

“宋爺爺真是太好啦,等將來糯寶長大,要給宋爺爺養老!”小糯寶笑著露出小白牙,開心地直扭身子,

鄉親們得知又是跟薑家沾了光,都不由直朝糯寶和馮氏道謝。

“咱們一文銀子沒花,就得了這麽大好處,可是多虧薑家了。”

“我可得讓我家小子好好念,必得念滿了五年,不能辜負了薑家出的力,以後出來也能說是個讀書人,掙個好前程。”

“待我兒長大能賺銀子了,定得讓他多買些厚禮,好好去謝謝糯寶和薑家!”

村裏鄉親說得讓人動容,馮氏也客氣笑彎了眼睛,一直推說自家其實沒出啥力。

大夥見她不願居功,心裏反倒格外感激,都把這恩情深深刻在心裏。

張秀才一直摟著行籍文書,還有那本花名冊子,一刻也舍不得撒手。

從此,他便也是個正經夫子了。

終於不再是個廢物瘸子了……

張秀才想開口謝謝糯寶和馮氏,可又怕自己一張嘴,眼睛就忍不住淌淚,隻好先別過臉去,偷偷哭會兒。

待他哭夠了鼻子,再看那花名冊時,終於能夠破涕而笑了。

隻是這時,張秀才忽然發現,上麵好像少了個孩子的名字。

“文才怎麽不在這上麵?”張秀才一時驚訝,不由大聲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