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許問一直想問的問題。

工匠無名,其作有名。

曆朝曆代,大部分工匠都是留不下名字的,但是他們的作品會留下來,傳頌後世。

但是自從許問知道天工的存在之後,他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這個世界,沒有天工的作品存在!

這就真的很奇怪了。

首先,這個世界確實是存在天工的,他身邊就有一位半步天工,有著實實在在的相關體驗。

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心裏還挺興奮的,第一時間就想找天工的作品,看看有多麽超凡脫俗,出乎意料。

那時候他不知道連天青的身份,所以也沒有直接問。

等到他從小橫村出來,走到更廣闊的世界時,有了這樣的機會。

然後他就發現,人人都在傳頌天工,但人人都沒見過天工大作,那感覺就像,他們成為天工之後,就突然喪失了對創作的興趣,從此收手不幹了一樣。

但是這怎麽可能?

天工必是天才。

真正的天才必然同時具備兩項特征,一個是與生俱來的出眾天賦,另一個則是對所做事情無與倫比的熱情。

也隻有這樣的熱情,才能支撐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苦練,以及對作品投注的極度專注與想象。

這種**不可能在成為天工之後就消失,那麽,他們為什麽會沒有作品留下來?

後來他問了連天青,連天青也注意到了這件事,而且注意很久了。

他走過的地方比許問更多,所以更能確定地對他說,這個世界,確實沒有天工遺作。

他對此也很奇怪,至少對於他自己來說,成為天工必不可能阻止他的工作欲望,什麽也不能。

許問也是這麽想的,他非常認同連天青的話,所以更疑惑了。

既然這樣,那這些天工是怎麽回事?

而如今,在看到連天青晉升天工的情況時,他心裏更加擔心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連天青再也回不來了?

所有成為天工的,都將離開這個世界,再也不複存在,所以才會沒辦法留下作品——因為他們根本已經不來了?

但連天青現在的情況,又讓許問抱著一線希望。

他現在沉睡的這個樣子,就像一尊活著的雕像。如果其他天工也是這樣的,那他們的身體應當還留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但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任何發現,這應該代表,連天青這種情況隻是暫時存在,他終歸還是會回來的。

不過這件事,他隻跟連天青討論過,連林林都不知道。

現在,這也是第一個人,在他麵前提到這件事。

這些念頭在許問腦中隻是一閃而逝,他正準備繼續問,明弗如卻笑了,笑得非常燦爛。

他晃了晃手裏的提燈,笑吟吟地對許問說:“陛下和娘娘還在等你,我就不多耽擱你的時間了。等你閑下來了,我會再來找你,那個時候咱們再好好聊聊。”

說著,他轉身就走,白色的傘麵和黃色的燈光在雨中搖搖晃晃,模糊成一團光暈,直到完全消失。

許問沒有追上去,而是看著他離開,也轉身走上了原先的道路。

終於還是被對方抓住了自己的弱點,他最關心的事情。

不過看起來,這個明弗如確實知道一些事情……

皇帝已經搬回了行宮,不過同時,他也非常大度地開放了它的一部分空間,用來收容同樣罹難的來建逢春城的工匠大師們。

不僅如此,許問還聽說他時常召見他們,問一下家長裏短,討論一些建造與製作方麵的事情,非常和藹可親平易近的。

大師們受寵若驚,隻要有問,幾乎無所不答。

許問覺得這樣挺好。

首先他對皇帝印象也很好,其次在這個時代,有皇權的支持,很多事情做起來都會更容易。

走出竹林,向前在外麵等著接他。

向著牽著匹馬,身邊有兩個兄弟,都是許問見過的。他們背後有一輛馬車,許問掃了一眼,行宮禦車,皇帝確實很重視他。

看見許問,向前上前,要引他上車。

許問一邊走一邊說道:“剛才竹林裏有一個人。”

“什麽?”向前聽出不對,立刻警覺。

“他衣服上有血曼教的標誌,自稱是血曼教掌教,是來找我的。”許問毫不隱瞞地說了。

“你沒事吧!”向前震驚,連忙上前檢查許問。

“我沒事,他也就是跟我說了幾句話。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我們的疏忽!我馬上派人去查!”向前毫不猶豫地說。

他思考了一下,對許問說,“這事有大疏忽,我這兩個兄弟送你去麵聖,我親自去查這件事。”

“也好。那人出現在我麵前,就代表他們不會對我下手。而且逢春天啟,天子腳下,他們也不敢做什麽大事。”許問點頭。

“敢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向前冷冷地說,他向許問行了一個禮,轉身而去。

許問清楚地感受到,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就全部緊繃了起來。

許問上了馬車,端坐其中,感受到馬車啟動,向著行宮方向奔馳而去。

傘放在他身側,還滴著水,他的手按在上麵,想著連林林送他出來的時候的笑臉,心裏有點沉。

那人出現在那裏,就是一次冒險。

他想找許問談事,機會很多,尤其是前兩天他還沒有進逢春城,身邊也僅有一些工匠和護衛,那時候比現在肯定是方便多了。

而逢春天啟,現在正在天子腳下,戒備格外森嚴。

他冒險出現在這裏,是展示能力,也是示威。

許問知道,這竹林看著很平靜,其實周圍是埋伏了很多人,戒備很森嚴的。

連林林是嶽雲羅的女兒,貴妃之女,天然就會受到重視。

再加上連天青現在情況不明,他是嶽雲羅的前夫,嚴格意義上來說是皇帝的“情敵”,但皇帝明顯對他並沒有惡感,反倒有些尊重。而從另一方麵來說,他的狀況預示著大周未來的方向。

這種程度的戒備之下,那人能優哉遊哉地出現,甚至穿著鮮明的黃色衣服,提著琉璃燈,一點也沒有緊迫感……這就是他展現給許問的能力,不由得不讓許問想到很多。

再加上,連林林住在這裏,連天青的身體也在那裏,明弗如選擇這種地方出現,其實也是隱隱的威脅。

你不怕我,難道你就不怕你這些親近的人出事嗎?

明弗如並無意隱藏這一點,而許問,也非常直接地感受到了。

他低著頭,眼睫下垂,眸中掠過一抹殺意。

真巧,你想威脅我身邊的人,我也想要你死。

至於明弗如知道的事情,抓住他拷打,也一樣能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