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餾法基本上已經成功了,正在嚐試批量轉化。這個還需要一段時間。第一批產品已經送到各個城市開始應用。”

嶽雲羅翻身下馬,牽著馬跟許問一起往城裏走,隨口介紹。

蒙蒙細雨澆不濕她的頭巾,因為早就已經濕透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她跟許問他們一樣,一直冒著雨在外麵奔波,跟這時代的女性完全不同。

“我們現在正在嚐試你說的減壓蒸餾法,有點難,暫時還做不到。”她並不隱瞞當前的困境,實話實說,“你說的那種穩定的低壓情況太理想化,很難實現。”

聽到這樣的名詞從嶽雲羅口中說出來,感覺有點奇妙。

在許問出現之前,大周不能說完全沒有完整的科學體係,但就像許問之前意識到的那樣,它屬於極少數的個人,完全沒有普及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事情的發端位於許問前往西漠的路上,也就是他帶領月齡隊的時候,一夜夜趕路的疲倦中,與他們教學的那些內容。

後來建逢春城的時候,劉萬閣在這套體係的基礎上,跟許問、倪天養等人一起進一步擴充整理,搭起了一個架子,把它們簡化且係統化,教給了逢春城的工匠們。

所以到現在,關於物理和數學方麵的一些簡單概念,逢春城的建城者幾乎人人都能說得上口,在此基礎上,向嶽雲羅等人解釋這方麵的概念相對來說也比較簡單了。

“嗯。”許問一邊走一邊聽,兩人並肩而行,有一種奇妙的同事感。

嶽雲羅給許問介紹了當前原油煉製工作的進展。

經過改良後的蒸餾法足以對原油進行第一次煉化,分解出汽油、煤油、柴油等最基本的原料。大體上來說,這些東西已經足夠應對當前大周日常的需要,所以減壓蒸餾法隻是進一步研究的方向,可以慢慢來,不需要太著急。

現在他們著重需要研究的是一次加工的量產化,對於他們來說,這也是工業化體係的一部分,難度相當大。

說著說著,許問轉頭看了嶽雲羅一眼。

跟之前見麵的時候相比,她其實還是有一些變化的。

她雖然美,但從來不是那種肌膚細膩如玉的美人。她皮膚比較粗糙,臉上留有明顯的風霜痕跡,這段時間以來,她膚色比之前更黑,手掌臉頰等一部分地方,皮膚紋理裏殘留著一些黑色,那是洗不掉的原油的顏色。

她從不是那種站在頂端發號施令的人,向來都是身體力行、親力親為的。

許問每次看見她,都忍不住有些驚訝,她真的不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穿越者,而是實實在在在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

拋夫棄女、一女二嫁……卻有著獨屬於她個人的魅力,真是一個非常奇妙的人。

他轉回頭去,抬頭一看,看見了前方有一頂絹傘,傘下半遮著一個人,隻露出了下半身。

許問還沒看清楚那人是誰,心中就先是一動。

絹傘上繪的是一幅水墨畫,江南煙雨,小橋流水,與這如霧般的細雨交織,有一種小巷丁香般的嫻雅幽靜感。

接著那傘一動,傘下人轉身,還未來得及露出臉,許問已經露出笑容,叫了出聲:“林林!”

絹傘像舞女的裙擺一樣轉了起來,飛揚得如同連林林的笑容。

她一看見許問,完全沒有停留,立刻小跑著到了他的麵前,笑眯眯地抬頭叫道:“小許,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許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把傘給她擺擺正,不讓她被雨淋著。

連林林卻注意到了他濕透的衣服,連忙伸長手,要給他遮雨:“你怎麽這麽濕!”

“急著趕回來,沒事的,我的身體是熱的,一會兒換了衣服,洗個熱水澡就行。”許問安慰她。

“那趕緊的!別著了風寒!”連林林急著拉他回家。

“嗯。”許問看了旁邊的嶽雲羅一眼。

嶽雲羅表情有些複雜地看著連林林。

自從許問出現在她麵前,她便滿心滿眼全部都是他。她這個做母親的站在旁邊站了半天,她眼睛都沒有往這邊瞟一眼,好像根本沒看見一樣——也可能是真的沒看見。

而直到許問轉頭,她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來,有些驚訝的樣子,坦坦然然地叫道:“娘!”

嶽雲羅心裏有點怪異,但沒有多說,向她點了點頭,對許問等人道:“你們先回去換了衣服,我在陛下那邊等你們。”

說完,她上了馬,縱馬而去。

許問目送她遠去,突然想起件事,小聲問連林林:“這段時間,她還有去見你爹嗎?”

“啊?”連林林納悶地看他。

“你不在的時候,她經常……”許問很小聲地把這件事情跟連林林講了一遍。

“哦……”連林林輕輕應了一聲,表情微妙,但也沒說什麽。

許問暫時跟同去的師傅們告別,跟著連林林一起回去竹林小屋。

雨變大了一點,打在竹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雖然走的時候沒來得及道別,但連林林當然知道許問這趟出門是去做什麽事情的,因此一路都在問這問那。

她是有著充分出門旅遊經驗的人,許問這次去的地方她是沒去過,但也不妨礙她問出一些非常專業的地理方麵的問題,有些關注點對許問還挺有啟發。

許問聽了就笑:“早知道應該讓你跟我們一起去的。”

“那可不行,這邊跟那邊可不一樣,不太方便,很多事情都是。”連林林輕快地說,並沒有什麽愁緒。

雨天本來就比較陰,走著走著,天已經全黑了。

竹林格外黑,但穿過去時,前方瑩瑩燈火,照亮了一方空間。

李姑姑可能是聽見了他們踩水的聲音,探出頭來,驚喜地笑:“回來了啊,咦,小許也回來了。正好,飯做好了,快上桌吧。”

許問換好衣服,坐到桌邊,看著油燈下林林、李姑姑和大夫的三張笑臉,突然有了一些回家的實在感。

“吃飯!”他說。

吃完飯,他又去看了看連天青。他走的時候連天青什麽樣,現在就還是什麽樣,一點變化也沒有。

許問歎了口氣,抓起一邊連林林的手輕輕搖了搖,準備去皇帝那裏覆命。

連林林把他送到門口,把剛才把那絹傘遞給了他。

許問撐起傘,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

連林林倚著門,看他回頭,又向他招了招手,甜甜笑道:“快去快回!”

“嗯!”許問用力一點頭,步入了黑暗。

這種感覺,真的就像成親了一樣……

他心裏有點甜,又有點微微的酸意,滋味難言。

他懷著一些異樣的心思,繞過竹林,準備走上正道。結果剛剛走到這一片地界,他就感到了不對。

他停下腳步,看向竹林。

那裏有一盞燈,提在人的手中。

那人打著把傘,悠然看向這邊,撞上許問的目光,微微欠了欠身,十分有禮。

然而,這種環境遇上這麽一個人,簡直跟撞鬼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