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正準備走出去,這位陌生的熟人就擺了擺手,自己走了進來。

他看著那尊魯班像,眼中仿佛有異彩閃過,恭恭敬敬地對著它行了個禮。

然後,他走到魯班像旁邊的軟榻前,一屁股坐下,舒適地長歎一口氣,道:“我還是第一次過來……真看不出來,連天青這樣的人,竟然這麽貪圖安逸,這房子也建得太舒服了。”

“房子是人住的,當然越舒服越好。”許問應道。

他確實是真心這麽想的。

“有道理。那你的意思是,人把房子建得漂亮,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嘍?”這人臉上皺紋很多,但相貌看上去非常慈和,此時笑眯眯地抬著頭,看著許問問道。

“賞心悅目,也是一種舒服。”許問道。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譬如說,家中擺設,整潔當然是最舒服的,但是在沒有仆役的情況下,一昧追求整潔,會給生活帶來不便。可若是家中過於混亂,同樣不便的同時,會讓心情煩躁、思緒紊亂。所以,在設計布置的時候需要做好安排,方便整理,擺設也要注意。”

這人從出現開始就沒有通名報姓,也沒有問許問的。許問仍然極其自然地與其交流,完全沒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

好像在此時此地,就是有一種極其自然的氛圍,能讓他們所有人都熟悉起來,在同一個基準線上進行交流。

許問這番話在這個時代非常少見,在這裏,有錢人家都雇得起仆役,窮人家單是維生就已經很困難了,哪有閑心像這樣去注意生活質量?

隻有在現代,生活水準達到了一個基礎水平,但人均可居住麵積小、時間不充足的情況下,才會格外講究許問所說的這些問題。

這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一個好的例子,不知為何,許問在這人的麵前很自然地把它舉了出來。

說完他才想起來,這是連天青的居所,也算是他家了,基本的待客禮儀還是要有的。

客人來了,得上茶招待。

他一拍腦袋,環視了一圈四周,熟悉地走到某處,拿出了全套的茶具,以及上好的龍井。

雖然地方變了,但屋子的格局沒變,放東西的地方也都是他熟悉的那些。

他的心裏湧出一陣溫馨的情緒,唇畔不知不覺露出了微笑。

他動作熟練,紅泥爐上本來也溫著熱水,沒過一會兒,茶香溢了出來。

那人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他的動作,許問把茶敬到他的跟前,恭敬地問道:“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我姓令狐,名叫令狐一德,這個不重要。你剛才說的那些,是你在另一個世界得到的經驗?”那人若有所思,突然問許問道。

許問猛地抬頭看他!

與此同時,他的手也顫抖了一下,不過到了他這個程度,肢體尤其是手部的穩定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所以他手中的茶水一滴也沒有溢出來,表麵的漣漪也很快散去。

他穩穩地把茶杯放到令狐一德的麵前,微微一笑,然後問道,“請問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在此之前,令狐一德連連天青的居所也沒有來過,就算熟悉也是有限。

而且許問相信,以連天青的個性,就算是非常熟悉了,他也絕不會隨便把許問的秘密講給別人聽。

所以,令狐一德絕不是從連天青口中知道這件事的,隻可能是……

刹那間,許問的腦中再次浮現出了那個巨大的、挾帶著無與倫比粗獷威勢的過山車,心裏稍微有了一些明了,接著又產生了更多的疑惑。

“嗬嗬,那當然是因為,我也去過啊。”令狐一德輕輕拍了一下大腿,笑嗬嗬地說,“我去的幾個地方也很有意思,感覺跟你說的這個不太一樣,不過多少也有共通之處。再根據你的來曆來想,這一猜……不就猜到了嗎?”

他說得非常輕鬆,好像再也順理成章不過,許問卻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好幾點異樣。

去的幾個地方?

聯想到那個過山車,這必定指的是另一個時空。

那這幾個地方,指的是同一個時空的不同位置,還是不同的時間線?

許問猶豫了一下,直接問了出來。

令狐一德一點也不意外,輕鬆地說:“是這樣的。當你晉升到天工三境,也就是那個臨界點的時候,如果你心存疑惑,你就會自然休眠,前往另一個世界以求解惑。假如你的疑惑沒能在這裏解開,便會送你去下一個地方,可能是一個新的世界,也可能是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

他解釋得非常詳細,許問認真地聽著,趁機繼續問:“最終,當到達天工境界時,真的就能全無疑惑嗎?”

“那哪能呢?”令狐一德嗬嗬嗬地笑了起來,“世界如此之大,無邊無際,怎能絲毫無惑?這頂多隻能解你心中特定的疑惑——還是它認為你該被解答的疑問。”

“它?”許問不解地問。

“它。”令狐一德囫圇劃了個圈,對著許問眨了眨眼睛。

是指……這個世界,這個班門世界嗎?

它有意誌?

這一切都是它的意誌?

許問心裏無數想法,一時間有點不知道從何問起。

令狐一德不催他,仿佛也沒有問題想要問他,自己從旁邊拿了一碟瓜子兒,自顧自地嗑了起來。

這感覺,好像他今天來這裏,就是專程為許問解答疑問的。

過了好一陣子,許問終於抬起頭來,問道:“所以,這些人聚集到這裏,真的是因為這個世界末日將至?”

令狐一德嘴巴一停,意外地說:“我還以為你會繼續問這個世界的真相是什麽。”

“問了,你就會告訴我?”許問反問他。

“嗬嗬。”令狐一德笑了兩聲,誠實地回答,“不會。”

他又嗑起了瓜子,“這種東西,當然是你自己的作業,得要你自己去打探。至於這個末日嘛……”

他停頓了一下,隻能聽見輕微的瓜子殼碎裂聲持續不斷,過了一會兒,他才抬起眼睛,看著許問一笑道,“可以說確有此事,但究竟是不是末日,還得再看。”

“看什麽?”許問追問。

“絕境之中,尚有一線生機。”令狐一德嗑瓜子的速度還挺快,這麽一會兒工夫,一整盤瓜子全部變成了殼。他拍拍手,站了起來,輕輕一彈許問的胸口,道,“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他把手揣進了袖子裏,慢吞吞地就要向外走,許問眉頭緊皺,跟在他後麵問:“要看我?我若是把握不住,這個世界,還有你們……”

令狐一德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背對著許問,問道:“你看過煙花嗎?”

許問一愣,答道:“看過……”

“嘣!”令狐一德的手比劃了一下,嘴裏同時發出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