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借火

寧奕沒有說謊。

徐藏的確跟他提到過這個男人。

在安樂城搖椅裏的某個長夜,徐藏緩慢而又平靜的念出了自己記住名字的那些對手。

井月是其中的一個。

在徐藏並不漫長的歲月裏,隻有為數不多的對手,能夠讓他記住名字……這其實已經足夠值得驕傲。

因為徐藏從不記那些廢物的名字。

像是應天府書院的青衫濕。

或者是順承盛名,在大世之中飽受推崇的一些天才。

以徐藏的性格,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他不會浪費自己一絲一毫的時間給那些庸才。

如果井月不是出身南疆,默默無聞,那麽他應該在蓮花閣的星辰榜上,排到前十的位置,這個排名很高,來自諸多聖山書院的聖子就不止十位,在加上“神道劍”死死霸占著前三的席位……能夠在那個年代進入前十,已經是一位散修能夠做到的極致了。

“我認識徐藏。”

井月平靜道:“你和他完全不一樣。”

寧奕很開心得到這樣的評價,因為這一路走來,太多人給自己的讚揚是有望成為下一個徐藏……事實上他跟徐藏的路確實不一樣。

隻不過寧奕很快就皺起眉頭。

他望向卓先生,一股濕漉漉的騷臭味從對方的身上傳來,寧奕看著這位年逾耄耋的白袍老人,老人渾身上下哆嗦的厲害,褲襠已是一片濕潤,兩股戰戰,幾欲跌倒。

卓先生哪裏能不怕?

他這個年歲的人,當然聽說過“月魔君”的凶名。

而寧奕這個名字……比月魔君還要更凶一些。

專殺東境鬼修,敢從韓約的嘴裏搶東西吃,專從韓約的嘴裏搶東西吃,在蓮花道場盛會之前,寧奕還奪走了東境大澤一場大造化,甚至坑殺了琉璃山的一位星君!

雪災的隕落,一度將琉璃山擊落穀底。

韓約恨不得生啖其肉,而誰能夠想到,這個姓寧的年輕人絲毫不怕,在東境如今的怒火之下,還來橫渡大漠?

寧奕的聲音輕飄飄傳到了老人的耳朵道:“你本來是一定要死的……你應該也清楚吧。”

卓先生怔了怔,肩頭傳來了輕輕的拍打聲音,寧奕指了指客棧滿地的屍骸,輕聲道:“就像是他們一樣,都該死的,但是……”

多了一個但是。

卓先生的呼吸急促起來,他望向寧奕,眼神裏滿是哀求。

“寧先生……若有吩咐,在下一定做到。”

卓先生就快要跪下了。

他哪裏還有絲毫的顏麵可言,之前的仙風道骨,萬人擁簇,此刻更是一個笑話。

井寧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諷刺而又可笑。

在老人卑顏屈膝之後,寧奕的聲音停頓一下,微笑道:“但是你如果願意說出一些‘秘密’的話,我可以改變一下主意。”

圖窮匕見。

卓先生的神情變得很古怪。

秘密……這兩個字,很值得回味。

自己剛剛在客棧大堂所施展的手法,是瞞不住寧奕這種大修行者的,而自己的言行,也的確暴露了東境的一些計劃。

他剛剛想要開口。

“赴死山的人是我殺的。”寧奕就直接開門見山道:“那‘東西’有什麽用。”

卓先生的麵色變得一片灰白。

他看著寧奕,所有要隱瞞的念頭,在這一刻都被擊得粉碎。

老人坐在木椅上,如坐針氈,似乎經曆了巨大的折磨。

過了許久。

他幽幽道:“寧先生,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關於‘韓約’的密謀,全盤托出,但隻有一個請求。”

寧奕笑著嗯了一聲,忍不住在心底譏諷,這姓卓的老頭,倒是為了求生,無所不能,膽大包天,百無禁忌,被自己捏在手裏,就徹底把東境賣了,連韓約的大名也敢直呼。

不過這樣的牆頭草,倒向自己,也沒什麽不好。

敢捏著鼻子罵韓約,還真的能討寧奕歡心。

“此事之後,把我送到中州,我想與東境徹底脫離關係。”

寧奕望著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卓先生猶豫片刻,伸出一隻手,從自己的眉心,拽出一道猩紅長線,就像是之前施展那座魂念陣法一樣……這道猩紅長線出現的刹那,虛空便燃燒起來。

這是一股奇異的力量。

“琉璃山的那位大人,稱它為‘地獄火’。”老人的瞳孔在火焰燃燒之下,逐漸變得猩紅,聲音也變得燥熱,這一縷極小的火苗,都蘊含著恐怖的高溫,似乎放其燃燒,可以將整座客棧都燒起來,難以想象,若是火源在此,會變成什麽景象。

“如你所見,這縷火焰的力量極其強盛,就連虛空,都可以焚燒。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失去了火源,其他的火種存在不了多久。”

寧奕眯起雙眼,仔細端詳。

的確,這縷被稱作“地獄火”的東西,不負盛名,要論焚燒的劇烈程度,似乎可以與“妖域”的朱雀虛炎媲美,但兩者之間有著極大的區別。

本質上的區別,就是朱雀虛炎,是極其純粹的火焰。

而這縷猩紅之火,則像是摻雜了諸多雜質,極其不穩定的爆炸物,隨時可能炸開。

易燃易爆炸。

“你們要找‘火種’?”寧奕麵無表情道。

“東境的大部分山頭,都分到了一縷火苗,受命尋找火種的消息,那位大人對此事看得很重……七天之後,就是火種收回之時。”卓先生糾結之後,老老實實道:“這縷火苗,是從靈山內部流出的,如果被靈山發現了,後果會很嚴重。”

寧奕不動聲色,平靜望著老人。

“東境靈山的盂蘭盆節,會在半年之後舉行。”卓先生輕聲道:“琉璃山的某位大人,原本想找靈山‘借’一點火。”

“這縷火苗的‘失蹤’,直接關係到靈山的反應,此事的成敗。”老人幽幽歎氣,道:“寧先生,我地位卑微,所知道的,就隻有這些了。”

寧奕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裏的話,他當然不會都信。

其中真假,自會慢慢去辨……至於靈山的“盂蘭盆節”,寧奕是早有耳聞的,一年一度最盛大的節日,他此行要去尋的虛雲大師,就在靈山宗門之中,支持各項事務,東境的“借火計劃”,這一點多半是真的,屆時見了麵,一定要將之告清。

“寧先生……不知我?”白袍老人有些口幹舌燥。

寧奕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急,再等等。”

卓先生瞳孔微微收縮,神情還是故作愕然,道:“等什麽?”

寧奕淡然道:“當然等你要請的那位‘靠山’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