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哥說得倒很獨到,在下竹筠,敢問小兄弟高姓大名?”鄰桌的男子湊了上來,很不客氣的拉過來兩把椅子挨著若溪和風鳴的身邊坐下,開門見山的自我介紹了起來。

若溪一愣,心裏暗暗納悶今天怎麽熱情好客的人物那麽多呢?既然對方做了自我介紹,她也不好意思像根木頭杵在那裏,放下手裏的酒杯,抱了個拳,客客氣氣的說道,“小弟白溪。聽幾位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兄台是哪裏人士?”

對方略微沉吟之餘,若溪已經明悟,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如果不方便的話,那麽就一起喝酒吧。”每個人都有點那麽點的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她自己不也是如此麽?

也許是被對方的淡然所打動,自報家門叫做竹筠的男人反而笑了起來,鄭重其事的再次介紹,“竹筠,從海那邊而來。”

若溪和風鳴相互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滿滿的驚訝。此時,中原大地分為幾大板塊,中間隔海相望,但因為有了船這種便捷的交通工具,加上東海諸島國的小國主特別注重海上的貿易往來,多修水道和渡口,讓這長長的海線變得十分的便利,也同樣的使海兩岸的居民們可以互通有無,交際往來。所以,在這個時候,聽見有人從海那邊來雖然讓人驚奇卻也沒有到失禮的地步。

若溪重新抱了抱拳,仔細打量起竹筠,瞧這個人麵上並沒有漁民和海上商賈的那種古銅色的皮膚,手掌上也沒有磨起的水泡和繭子,看樣子並不像是長期從事海上船業的漁民,也不是掌控船隻的負責運送來往商客們的舵手。再看他和其他身邊人的衣著和穿戴,若溪更能判定出來這個人有著非比尋常的身份,當下說起話來的時候更加小心幾分。

風鳴一直處於喝酒的狀態,根本不理睬那個竹筠的話。

竹筠呢?似乎也隻是對若溪感興趣而已,並非對風鳴這個大男人有什麽興趣。他身邊有兩個跟班,一個斯斯文文的,看起來麵容有些陰鬱,像個不得誌的落魄詩人,另一個五大三粗,麵似黑鐵,手掌大的好像蒲扇,一看就是個粗人。但是他一對眼睛裏閃爍著機警的光芒,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不僅是一個會武功的隨從,更是一個見過陣仗的軍人。

對,軍人,若溪直覺的將他和自己曾經見到過的父親軍中的將領們聯係起來。那種威武和不自覺之間就流露出來的威嚴讓她很肯定的斷定這個男人就是個領兵打仗的軍人,啊不,應該再大膽一點的推測,他就是個在軍中頗有威信的將領。

“連一個歌姬都曉得國殤戰亂,如今的朝政……”他身邊的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開了口,卻帶著明顯的話意味盡的神色,若溪沒有多心,直言不諱的道,“其實那些什麽朝政啊,打仗啦也不見得就非得是男人們之間的事,女子若有多謀善辯者,也可以極盡所能。為國民做點事。”

竹筠和身邊的白衣青年對視一眼,白衣青年將手中折扇一收,“沒想到這位小兄弟還對政事有如此的見解,方才魯莽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若溪一直看著他手裏的折扇,心想這個男人真有意思,大冬天還拿著把折扇,這不是附庸風雅是什麽?頓時心裏對他的好感度打了個折扣,若溪漫不經心的朝他點了點頭,表示不敢當。

“在下陳杼,願意和小兄弟做個朋友。”

若溪嗯了一聲,繼續和手裏的醬牛肉作對,撕咬著牛肉上的筋頭巴腦,一邊應承,“好啊好啊,多個朋友多條路,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來來,坐下一起喝酒。”

她這麽說,反倒沒顯出失禮,反而讓人覺得她年紀輕輕行動處事十分老道和率直,竹筠和陳杼也不客氣,坐下喝了幾杯酒,一起又聊了些七七八八的事,幾個大男人坐在一起所說的不過就是什麽花魁啦,美人啦,好酒啦,但是對於剛剛提起過的那些敏感的國家問題,竹筠和陳杼則很有默契的再未提起過。

這一夜,若溪喝得很是開心,最後竟然用筷子敲著酒碗邊,一字一頓的唱起來,“繁星似錦滿宇穹,清風塵世蘆葦蕩。玉輪空掛又不同。浹塗水族斑魚暢。對影無言莫相問,一葉花絮憑酒酣。多少相思醉酒中。夢裏詩歌滿田園。”

“對影無言莫相問,一葉花絮憑酒酣”風鳴將這兩句琢磨了一會兒,重新抬眼敲著若溪,似乎是在重新觀察著她一般。竹筠則是眉頭一挑,直言問道,“莫非小兄弟最近遇到了什麽煩心事?為何詩中有那麽多的惆悵之意。”

若溪微微一愣,沒想到自己酒後失態竟然表露了心聲,揉了揉鼻尖,不好意思的笑著說,“小弟不才,酸了幾句窮詩,本想著用來討得美人芳心的,結果……”

“結果美人沒有領兄弟的情?”

若溪更加不好意思似的,借著喝酒將話題一帶而過,“是啊,美人眼中已有他人,小弟區區草民,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話也不能這麽說,各人自由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小兄弟你也大可不必為了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情而妄自菲薄。”竹筠好心的勸慰道。這番話本來是要說給若溪聽的,結果坐在一旁的風鳴卻很有感觸似的點了點頭。

他本是個話不多的人,在剛剛幾人把酒言談的時候也隻是靜靜的傾聽。若溪開始的時候還有點在意這個忽然間靠近自己的人,但是後來發現他實在是個悶葫蘆的人,也就作罷,她還要喝酒吃肉呢,才沒時間理睬他到底目的何在?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之間,一個晚上竟然就那麽過去了,若溪伸了個懶腰,起身告辭,竹筠和陳杼也相繼告辭,最後風鳴站了起來去結了帳,反身又回到若溪身邊,與她一起並肩走出酒館。

“我叫風鳴。”他忽然站住了腳,又向她鄭重的說道。

若溪揉了揉眼,確定眼前這個人和剛剛在酒館裏和自己喝酒的人是同一個之後嘿嘿笑了下,扶著自己喝的發暈的腦袋,一手推了他一把,“我曉得的,你是風鳴。有二十年上好女兒紅的風鳴。”

“不,我是風鳴,殺手鳳鳴。”風鳴再次說了一遍,這一次的自我介紹,卻是讓若溪完全愣住,殺手……風鳴。

殺手!

明白過來的若溪酒意退下大半,將自己的腳跟站穩,“那麽你是來殺我的?”

風鳴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臉頰上為退去的紅暈顯出他剛剛喝得也不少。見他不說話,若溪反而冷靜了下來,“居然有人肯花錢要我的命,真是怪哉怪哉!”

她回頭看他一眼,“喂,你不動手我可走了。”

風鳴有點不可思議的瞧著這個少年。他?是不怕死的麽?從剛剛的接觸中能夠判斷出來,這個自報家門叫做白溪的人根本不是在江湖中混的,因為沒有一個江湖人在聽見他風鳴的名號之後還能如此坦蕩的和他喝酒。

若溪走出去了幾步,又停下來,扭過頭再說一遍,“再不動手沒機會了喲。”

風鳴眉頭一皺,雙手抱肩,身子微微一動便到了她的身邊,“我從不在別人的背後動手,而且,我也不是來殺你的。”

“那你幹嘛跑來和我喝酒?”若溪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風鳴無奈的搖了搖頭,“殺手就不能喝酒了麽?就不能隨隨便便的找個人一起喝酒麽?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而且……我們是一樣的。”

什麽東西?一樣的?若溪將自己的身上上上下下檢查個遍,也沒發現和他有什麽地方一樣,正要發問,風鳴已經回答,“一樣的為情所困。”

若溪恍然大悟,打了個飽嗝,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是啊,情這個東西真傷人!卻也不讓人後悔,不是麽?”她一半的臉頰籠罩在初生的太陽的光輝裏,掩映的並不真實,比他挨上一頭的身高配上她巴掌大的小臉讓風鳴有些意外,剛剛在坐著的時候隻是覺得這個青年她的骨架十分瘦小,沒想到,她竟然比自己矮了那麽多。

但是這個小鬼說出的話,卻直直的打進他的心坎裏。

情這個東西,最傷人,卻也不讓人後悔。小小年紀的她便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何況他這個已經曆經過無數次生死轉瞬考較的刀頭舔血的江湖頭號殺手?心裏有點慚愧,風鳴注視了他一會兒,才道,“我住在城西璧山腳下,若你有什麽事可以到那裏來找我。”

若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對方一番好意自己還是應該謝謝,禮貌的應承了下,想了想,她沒有報出自己的住址,風鳴也好像並不需要她的回答,對著那輪漸漸跳躍起來的太陽,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要是遇見了真正讓自己願意停下來的人,又該如何?”

若溪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既然已經確定對方是讓自己願意為之停留的人,那麽,你還不去把她搶過來等什麽?”

風鳴啞然失笑,繼而對著天空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聲音好大,連樹上休息的鳥兒也被驚飛,撲啦啦的飛起到半空中,若溪跟著他一起吃吃的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風鳴大哥,你快去把你的心上人搶來吧。我先回家啦。”

告別了風鳴的若溪一路往北,直到太陽完全跳出地平線上的時候,她才剛剛走到宮城門口,給守衛的哨兵檢查過腰牌之後,才被放行。

這時候時間還早,宮女們還未起身,若溪像隻剛剛偷了米倉回來的老鼠,在院子裏貓著腰躡手躡腳的朝著忘魂殿的方向奔去。奔得正帶勁的時候,卻被人一把拉住拽到旁邊的城牆的陰影之中,驚得若溪差點叫出聲來。

扭頭一看,正是凝香。

“噓,你就這麽跑進忘魂殿裏不要命啦?”凝香顧著腮幫子問她。

若溪不明所以,反問,“怎麽啦?”

凝香一臉得意,完全一副,你看你消息不靈通了的表情回答,“陛下秘密召見了三殿下,我剛剛看見他從角門偷偷的溜出去,那做賊的樣子和你剛才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