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和他也不是一對親和的兄弟。對這個父親收養來的兄弟,鍾無顏一直是用一種冷方法來處理,他從小就事事得到父親的歡心,事事比他自己做的好。因為他雖然也有那麽一段讓京城的父親們彼此交口稱讚的光景,卻始終抵不過,在十幾歲上的那一年,在國破家亡的那個夜晚,他失去了自己的光明。

永遠的都不能再見到天日了。

然而,即便是那樣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要去自刎或者是什麽極端的辦法。他在心裏頭渴求著要去見一個人,要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要知道她是不是恨自己。然而,老天爺也真的聽到了他的祈求和禱告,他真的再次見到了她,雖然他們之間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了彼此,但還是讓他們在分開了十幾載之後重新相逢了。這讓他覺得老天爺畢竟是公平的,雖然是拿走了他的一對眼睛,但是,它卻讓他再一次遇到了她。

然而,就在他匆匆回去之後為她想各種可以周旋的辦法的時候,那個烈性的女子,居然……跳井自盡了。

這個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鍾無顏沒有想到,衛颯的事情會給她帶來這樣大的影響,甚至於,鍾無顏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沒有想到,其實,融嫣她是那麽的愛著那個男人的。

也或許,是自己和她分開的時間太久太久了。那顆曾經被她俘獲的心已經被在不知不覺當中,釋放了出來。

他不能沒有她,哪怕她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哪怕她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他,而他的眼中也看不到了她一樣。

但是至少還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嗅得到她身上獨有的清雅的香氣。這樣的一切,才是美好的。才是在不完美當中的完美。

然而,她卻選擇了這樣的道路!選擇了這樣的一個辦法!她愛著那個男人,愛的那麽的深刻,愛的那麽的刻骨,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去代替的對象!

他,隻得認命。

可是,他卻還可以在她的身後為她做些什麽。

既然那個躺在床上氣息奄奄的男人是她的最愛的話,那麽他,也可以做到代替她,一直將這個人照拂下去。

於是,在璀璨的皇宮當中,從來都是空氣一般存在的駙馬鍾無顏第一次展露了自己在政治上的真知灼見,並且很快的得到了衛英的認同和認可,對於自己這個看不見的女婿,衛英似乎很是欣賞,臉上也帶出來了久違的笑意。

於是,全朝的文武官員們都知道了,衛英最近寵著的不是自己剩下的唯一的兒子衛承,而是這個抵得上半個兒子的姑爺——鍾無顏。

這一切,當然他的弟弟鍾涼葉也是心知肚明的。

在這樣一個每日劇增的朝中的地位當中,鍾無顏為什麽會忽然來到自己的府邸門口?這的確是一個值得他深思的問題。

鍾無顏幾乎是沒有打過招呼就跑來了,他在他的府門前下了車轎,好像是尋常人家的兄弟之間的親密一樣,他們兩個人見了麵就寒暄了起來。

但是,走到了內庭之後,又是另外一負的光景。

鍾無顏被讓到了首位上,好像是很受到大家的尊敬一般,而鍾涼葉就在底下陪伴著他,等到倒茶的童子撤退的時候,鍾無顏甚至連自己身邊一直隨同服侍的小童子也給斥退了。

房間裏就隻剩下鍾涼葉和鍾無顏兩個人。

鍾無顏緩緩開口,“我本不該來。”

鍾涼葉端起茶碗來,啜了一口,“是,你本不該來。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來?”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過來,但是我卻也知道,自己的心頭之愛在自己麵前猝死的心情。”他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下,顯示出內心的極度的悲傷。

鍾涼葉似乎沒有料到他來,是為了說這樣的一番話的。愣了一愣,仿佛被人在胸口端端正正的打了一拳頭一樣的難受和讓他感到不可抑製的窒息。

“那又怎樣?”他的嘴上仍然逞強。

鍾無顏轉過頭來,用一對沒有眼珠子的眼睛看著他,微微發笑,這一個微笑的唇邊的弧度讓眼睛看的清楚明白的鍾涼葉不由得開始有些心寒。

不得不說,這個笑容實在不像是他認識的那個鍾無顏能夠笑得出來的印象和毒辣!

“我今天來,隻是問你一句,如果我要反了這個朝廷去,你待如何?是打算去揭發我?告發我去拿獎金,還是打算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清楚的呢?”他也端起桌子上的茶水來喝了一口,溫熱正好,多一份燙口,少一分又喝不到茶葉的香氣來,鍾無顏轉著杯子,細細的品了下茶,“明前的茶葉?是清新的很。”

鍾涼葉看了他一眼,“我這裏還有一些茶,待會兒走的時候,給兄長包上幾包就是。”

“不必麻煩。”鍾無顏揮了揮袖子,“大不了,我以後常來些,多喝上幾杯也就是了。”

鍾涼葉直到現在才敢真的說,自己是真的太估計錯了自己的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兄弟來。

他不僅像表麵上那樣的容易套的別人的歡心,在這個短短的時間的接觸裏,鍾涼葉還發覺了一點,就是鍾無顏說話的時候最喜歡動眉毛,這個笑點讓那個本來都快要被每天的公務給煩死的鍾涼葉感到了一點的輕鬆。

“謀反朝廷,是謀逆的大罪,你就這麽輕描淡寫的告訴了我,你就不怕我泄露出去消息,害死你麽?”他忽然反問。

鍾無顏嗬嗬一笑,似乎早已經預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如果你告發我的話,那正好,我也算是替三皇子殿下清理了這宮中的仇敵們的勢力。”

“你什麽意思?”鍾涼葉挑起了眉頭,反問。

“鍾無顏是個膽小怕死的人,不會那麽輕易地用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剛剛從甬道上走來的時候,已經有不下十個大臣都看到了我是到了你這裏的。”

“這有什麽用處?”

“這還不懂麽?我從你這裏呆了整整一個下午,那麽,等到有人告發我的時候,你也就難逃其咎,嘿嘿,”他忽然抬起來了眼眉,邪肆的笑著。“況且我們還是一家的兄弟,雖然不是一對親兄弟,但是,你好歹也是我的兄弟,到了衛英那裏,你和我早就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如果我要死了,你,也活不久了。”鍾無顏搖了搖頭,似乎已經在開始替他感到惋惜。

鍾無顏說完了之後靜靜的看著鍾涼葉,實際上,他什麽也看不到,但是那樣的一對癟癟的眼皮底下,似乎隱藏著一對能夠將一切都能夠看得清楚明白的眸子。

隻是被主人吝嗇的藏了起來,不想讓別人輕而易舉的窺見到那樣一對深邃的眸子似的。

“你說錯了。”鍾涼葉凝神看了他半晌,說,“我既不會去揭發你,也不會去替你保守這個秘密。我隻想……”鍾涼葉也挑眉,露出玩世不恭的樣子,“我要算一分兒,在你的那反朝廷的路上也走上幾步。”

此言一出,鍾無顏的所有的神情似乎都委頓了下來,靜靜的聽著鍾涼葉很勻稱的呼吸聲,似乎過了很久,鍾無顏才點了點頭,將手掌壓在他的衣服料子上,“你如果心裏頭真的是這樣想的話,北冥,算是有了希望。可是,你難道不是大殿下衛承那邊的人麽?”這最後一點,鍾無顏還沒有鬧明白是一個怎麽情況。

鍾涼葉輕笑了下,取回自己的手來,“你可能還不太清楚啊,兄長大人。早在三殿下大婚之後沒多久,我就已經倒戈向三皇子,我已經在他的手下做事情了。”

鍾無顏愣了下,用手掌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看來,我的確是離開這個朝廷太久了。”

“但是,我需要你告訴我,我需要走什麽,或者,我們應該怎麽做。”他看著鍾無顏,說。

鍾無顏剛剛放下茶杯的手,收到自己的胸前,掏出一副東西來遞給他,“你看完了,燒掉。”

鍾涼葉點了點頭,伸手去接,“放心,我不會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是,有人已經死了,所以有的人,該好好地活下去。”他的預期之中透出一點的無奈來。

*****

從這條路一直往西,倒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開闊,到了最後,外麵的陸地上已經沒有了灰白色的路,而是清一色的用石子兒鋪成的鄉間小路,融嫣看見前麵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水甚是清亮,心裏頭很是高興,走到跟前,蹲下身兒去,用雙手捧了溪水往自己的臉上洗了兩把,然後才捧起來喝到嘴裏頭。

清甜的味道,很是讓人釋然。

她走了一天的路,也似乎是有些走不動了。正好在這條小溪旁邊好好的休息休息。她正這麽想著的時候,她無意之中看見那小溪旁邊的石子路上,豎著一塊東西,她心裏頭好奇,就跑到跟前去看,結果,那上麵寫得字,倒是真的讓她感到一點的後怕。

“前方陽關,有擅闖軍事要塞者,斬!”一個個字寫得那麽幹,那麽大。似乎是在提醒著過往的行人們要小心這一個地帶的陷阱。

於是,融嫣往那界碑的方向相反的方向,大踏步的往裏頭走了進去,沒辦法,她很怕死,所以必須要遠離這個“危險之地。”說實在的,這些年在外麵融嫣還真沒見過比這個更加要讓人臣服的警告牌了。

“陽關?”融嫣嘀咕了下,算計算計時間,似乎她從陽關當中穿行而過的話,才是一個最好的打算。

近.而且安全。這真是一個一舉多得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