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看得心裏一冷,“你要毒死弦月公主麽?”

若溪哈了一聲,唏噓了下,“什麽叫做毒死啊,這難道不是對一個敵人應有的手段和方法麽?”

白江冷冷看她,眼前似乎又閃現出了初次見到這個女子時候的模樣,她那時謹慎且卑微,卑賤的用一種姿態出現在這些達官貴人之中,不說是見到了衛颯和衛紫嫣這樣的皇子和公主,就是見到了那個衛芙蓉,也少不得卑躬屈膝,還有那個作威作福的來福,不也是在墨明奇妙之中就死掉了麽?

想到此處的白江不由得要用一種嶄新的眼光來看著眼前的這個穿著低調奢華的衣袍的女子,她大約二九的年華,正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紀。

可她卻要在這個最好的年華裏,做一些血腥且充滿殺戮的事情。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明顯,若溪忍不住低下了頭,微笑著看著光潔的地麵之上映著她的影子,輕笑道,“你是在為了那個弦樂公主感到惋惜麽?”他神情之中的可惜的神色是那麽的明顯。

若溪的發問,反倒讓白江收回了思緒,也淺淡一笑,右手撫摸上自己的左邊袖口,整理好衣服,才對著她稽首,用一種夢幻似的口吻對她說,“既是公主的要求,白江必回盡力做到。”

若溪微微一笑,“如此,就多謝你了。”

說完這一句之後,若溪就不再說話,反是看著池塘裏的花兒出神兒,白江攏了袍袖,“公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白江就告退了。”

他稱呼她為公主。

這其中的原由若溪也是心知肚明,因為此番,她的確是站在一個被亡了國的公主的地位上和他進行的對話,他這樣稱呼她,無可厚非。

若溪點了點頭,“你去吧。”

白江看了她一眼,走出去幾步,又停下,也不轉過頭來看她的神色,隻淡淡的說了一句,“公主你剛剛有一句話猜的不對。”

若溪收回眼光,看著這個人的背影,口中滿應道,“哪一句?”

“臣並非是在替弦樂公主惋惜,而是在可憐公主殿下您。”白江說完之後,提腳就走了。留下若溪一個人在原地咂摸著滋味兒。

可憐?她如今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麽?連白江他自己再見到若溪之後都要下跪請安,這樣的生活,難道反倒讓別人開始可憐起來自己了麽?

用手指撫摸著額頭上貼的花鈿金箔,硬硬的,尖銳的,略有些能刺破皮膚的感覺。若溪摸著摸著,忽而輕笑了下,手指上一陣刺痛,放下來看時,一滴血珠凝聚在指尖上,殷紅的血,白皙的手指,分外讓人覺得妖異。

“你,已經讓別人開始感到無趣且可憐兮兮了麽?”不管手指上的血跡,若溪取過來一麵銅鏡,對著鏡麵裏的人,喃喃的說。

但是,無論如何,一場對於別人的婚禮的計劃,已經在隨著時間的齒輪一起,輕輕地開啟了,拉弓沒有回頭箭,她選擇了這樣的一個途徑,選擇了這樣的一個方法,就隻能義無返顧的這樣一直走下去。

而那個婚禮的主角,是她的夫君。

那又如何呢,在大局之前,任何一個人都隻能是……匆匆而過的過客,和她複國報仇信念比起來,都有些不足為道了。

若溪看著窗外那一池子蓮花,開的紅豔嬌媚非常,心頭卻也如那大多的蓮花花瓣兒一般,沉甸甸的難以言說。

*****

自從那日和白江分手之後,又過了十數日,三殿下和弦樂公主的大婚儀式在即,所有的準備都到了最後的收官階段,若溪作為忘魂殿的主母,也張羅著讓些個宮女們紮些彩帶,做些大紅的綢緞兒繡球好做裝飾。

隻是略有不同的是,在白天的一陣陣的喧鬧和緊鑼密鼓的籌備工作之後,若溪在每夜的入夜時分,便換了夜行衣,匆匆外出,趁著衛颯沒有回宮之前的那一段時間之內,隻身一人出的宮宇,一路飛簷走壁,直接來到提前已經進入京城之中待命的鷂子所在的客棧之中。

說是一座客棧,但是也可以說得上是鷂子在京城之中潛伏的一個聯絡用的據點,又或許這個據點時連白江和白川兩個人都不知道的一處隱秘的所在。

若溪才落了腳,就聽見房間裏麵一陣輪椅的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她微微而笑,知道鷂子的雙腿雖然是廢了,但是耳力卻是沒有一點的退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裏麵果然那輪子轉動的聲音又加快了幾分。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門板被人打開,整整到她胸口那麽高的鷂子就坐在自己的木質輪椅上,迎了出來,散亂的長發,蓬頭垢麵,隻是一對在長發之後隱藏的眼鏡,炯炯有神的很。

見到若溪的一身裝扮,鷂子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來,“公主您這身打扮倒是也靈秀生動。”

若溪除下麵上的麵紗來,“笑笑說,你這裏新製了些雨後的好茶,我來嚐嚐。”

鷂子請她進去,“好茶有的是,不過公主喝的多了,又要晚上難以入眠了。”

若溪大大方方的往那空出來的椅子上一坐,她這一坐下去,卻是比在輪椅上的鷂子還要矮上一頭,可見,從前這個男人的確是個地道的七尺男兒。

“哦,鷂子還沒恭喜公主。”他在她麵前抱拳,若溪眉頭一皺,“給我恭喜什麽?”

“三殿下就要大婚,公主也就多了一個姐妹。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嗎?”鷂子壞笑了下,“哎,屬下是真難想象,公主這樣的人物和一個異邦來的公主較量起來,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若溪皺著的眉頭忽然鬆開,笑了起來,“你這個人,果然是張狗嘴,真真的吐不出來象牙。”

被罵了的鷂子也不氣惱,隻嗬嗬的笑,若溪也笑了起來,等她笑夠了,才看著鷂子的眼睛半是認真的說,“你怎麽知道我是要和她對上,好好地較量一番呢?”

鷂子“哦”了一聲,挑了挑眉頭,表現出了好奇心,等待著若溪說下去,若溪也不負所望的繼續說了,“我今天來就是正式的和你商量下,我的出逃路線。”

她一對眼眸如同秋水翦翦,隨時帶了人皮麵具,卻也難以遮掩其中的璀璨光華。鷂子微微一愣,拖著自己的額頭說,“如此說來,笑笑那丫頭來說的都是實情。”

“那是當然,不然你以為如何?我會用這種事兒和你開玩笑麽?”若溪也大驚小怪了起來,很是難以理解的看了鷂子一眼,兩個人沉默了片刻都嘿嘿的相視而笑了起來。

鷂子停下了笑,問道,“也不是特別的懷疑,隻是屬下不怎麽明白,公主對那個大祁國的王子一往情深,怎麽就說斷了就斷了?”

他的眼眸之中是探究和問詢,若溪毫不避諱的直視上他的眼睛,坦然回答道,“非是我要這樣斷了,而是,這個時局,不得不讓我立馬就斷了。可是……鷂子,你了解我的,雖然是要斷了,但是,我卻也不想這麽便宜的就直接走人,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弦月麽?”

她的唇邊掛上了諷笑,“你猜我打算如何?”

鷂子連一刻的沉默都沒有,直接脫口而出,“屬下覺得,公主會讓弦樂公主有來無回,再也不能回到她的西涼王庭之中去了。”

若溪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哎哎,知我者,果然是鷂子你啊。”

鷂子聳了聳肩,“這沒什麽,女人的嫉妒心一起,果然就會天下大亂,這話是你母後常說的。”

若溪的神色黯淡了下,鷂子趕緊打圓場,“那公主打算具體怎樣做?”

“一杯毒酒,讓她歸西,另外,我已經打聽好了衛颯最近在和大臣們一起謀劃的大祁國的新的國防防禦圖,如果我們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幅圖紙搞到手的話,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得到對方的兵力防禦圖,對於進攻的時候能有多大的威力,這已經不必再多說,鷂子聽完之後,眼睛也頓時雪亮了起來,用期待的眼神兒看著若溪說,“公主殿下,您果然是可惜了。”

一天之內,被兩個人同時說可惜,若溪還真是覺得自己挺值得可惜的。露出來苦笑,反問,“怎麽連你都這樣說?我就這麽可憐啊?”

“非是可憐的可惜,而是,屬下覺得公主錯生了一副女兒身,若是男子的話……”他後麵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若溪已經明了。她截口道,“你錯了哦,鷂子,如果是我身為男兒身的話,隻恐怕已經在國破家亡那日遭了毒手,又或者已經舍身殉國了,是斷斷不會再繼續在這世界苟活這麽許多年的。”

國破家亡,一代皇子又如何能夠還繼續的活下去?他還能有什麽麵目活下去?

可是,她偏偏就有這樣的一個王兄,不過說起來,她的這個王兄也不是自己逃跑的,而是……被丞相拚死救下的,他活下去,也算是對融家的血脈的延續。

似乎是兩個人都想到了那個逃亡在外的王子,鷂子也沉默了起來,直到若溪再次開口,才緩和了房間裏的氣氛,“一個男人如果隻能是作為自己家門的延續血脈的工具的話,我倒是也替王兄感到可憐了。”

“對了,鷂子,四天之後,就是衛颯和弦樂的大婚了,這幾天宮中的守備會比較嚴苛,而我也要忙一些忘魂殿裏的雜事,不好脫身,隻怕直到計劃開始的那一天,我也不能再像今日一般親自到來和你暢談了,如有什麽事情,你可以到宮中找一個叫做凝香的宮女,她還算可信。”

鷂子點頭記下,若溪戴上麵紗,收拾幹淨利落,“我走了。”

“公主。”鷂子轉動了下輪椅的機關,上前兩步,用誠懇地語氣對她說,“公主一腔心血,屬下們都看得清楚明白,隻是,萬事還請公主以自己為重,公主在,北冥就還有一絲的希望。”

若溪凝視他良久,輕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麵紗之下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不在,北冥也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