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靜靜的坐在那裏,神色不動,她今日依舊是戴著那副假麵,然後用這幅平庸的麵孔來看著麵前的那個美麗的卻因為自己這個問題而極度不安的女人。
花語心凝眉斂目,低垂著自己的腦袋,看著桌案上不怎麽明顯的刻痕,語氣便亦是如同那些刻痕一般的清淺,許久,過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她才堪堪說出一句話來,“之所以會和李玖一起走,是為了離開萬花樓,我想要自由,白公子,你或許根本就不能理解,自由這兩個字對於我來說,是如何的重要。”
她的語氣忽然凝滯,似乎是因為似乎非哭的泫然欲泣而哽咽住了。
“我自小流落街頭,舉目無親,幾乎要凍餓而死的時候,便被萬花樓的老鴇看中帶了回來,後來他見我相貌出眾,又很聰明伶俐,便請了樂師,舞師來教我,練功時已是苦不堪言,原想著長大以後可以有了一身的本領能夠得以逃脫魔窟,卻沒想到,等我長到一十六歲的時候,這苦難才真正的來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這話才得以繼續了下去。
“你根本就不能想象我接的第一個給我開.苞的那個男人,是有多麽的惡心,即便是如今已經過了那麽多年的時間,我依然是不能忘記,他那張讓我作嘔的臉!”花語心姣好的麵容忽而扭曲了起來,是因為幾度的痛苦而扭曲,一是如同她的內心。
“之後,我逃過,跑過,甚至都想到過死。”她絕美的臉上透露出一點笑容,委頓卻燦爛,如同一朵在懸崖旁邊即將要綻放的花兒一樣的耀人眼目。
“但每一次都沒有成功,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變本加厲的打罵,到後來,我也學了乖,懂了規矩,盡量讓更多的更有身份的富家公子來為我傾倒,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托高我的身價,讓我能有資本去拒絕那些我根本都不願意看上一眼的男人。”她說著說著,竟然開始有些得意了起來,但是同時她話語之中的失落,也是被若溪聽得清楚,盡管她是掩飾的那樣好。
“一直到後來,我漸漸對這些男人都感到失望,也不再奢望得到一個人真心的疼愛,因為我已經知道,我的不潔和身份讓我一輩子都隻能遠離這些讓人溫暖的字眼,但我沒有想到,我會有一天遇見他,那個讓我一見傾心的男子,他如同山林間飄來的野風,颯爽不羈,又冷峻深沉,讓我為他著迷。”花語心終於說到了重點,神色之間流露著真正的喜悅。
“可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發現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花語心的語氣忽而激烈了起來,一隻手已經撫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一般來說,像語心姑娘這樣的花魁娘子,在下以為……是不會為任何人兒留下骨肉的。”若溪一手托腮,已經把這個女子的坎坷故事聽了進去。
沒錯,是故事,縱然這過程中間再坎坷,再曲折,再充滿血淚,布滿荊棘,但……當他們被人娓娓道來的時候,也隻能是被淪為了一種故事,隻是別人的一段娛耳的消遣,或者,能夠博得幾分別人的微弱同情。
誰也不可以體會其中辛苦酸辣之萬一。
若溪此時正是如此,雖然她已經懂了花語心的過往和經曆,但,她還是要再殘酷的在她悲傷的時候,問一問她,這孩子……和那個讓她難以忘懷的男子。
“是的……”花語心目光迷離,遙遠又深沉,“我也不曾想過會有他的孩子,這可能是老天爺的安排,因為我每次與男子歡好之後都會服下一種藥物,想必這種在坊間的不成文的規矩,白公子也知曉一二吧?”花語心神色之間有一點不太自然,甚至還羞澀的紅了下臉,若溪抿嘴而笑,“但是那一次的藥卻失了效?”
花語心微微點了點頭。
若溪鬆開托腮的手,靠在椅背上,輕聲笑,“鳳鳴大哥真是好福氣,多少年都不會遇到的事情,他竟然遇見了!紅花一向有很好的避孕的效果,卻不成想,這一次卻失敗了。”
“那麽,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若溪牢牢的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住她美麗的容顏,“姑娘可曾認識白江,白川兩個人麽?”
花語心好不思索,點頭道,“這二位公子我都是認得的,在杏林道上,那二位與我有活命之恩。”
隨後,花語心將那天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若溪,並沒有半點的隱瞞。
當若溪聽到她說那天的奇遇的時候,心裏忽而閃現過一絲的異樣,連敲打著桌麵的手指都跟著停頓了一下緩慢而輕快的節奏。
花語心將事情原原本本的敘述清楚之後,若溪低著頭,顯然是在思索,也隻是片刻之後,她變抬起頭來。她說的輕鬆,目光卻深沉,緩緩轉動頭,看向花語心,“語心姑娘,你在萬花樓之中可曾的罪過什麽人?”花語心愕然驚呆,似乎明白過來什麽,才搖了搖頭。又緊接著點了點頭。
若溪看得明白,隨即輕聲說道,“語心姑娘冰雪聰明,剩下的還用我多說麽?”
再看花語心的時候,她的一張美豔之際的臉孔已經變成了難看的蒼白。若溪雖然沒有把話挑明,但是其中的深意,她已經明了。眼前的景物都變得虛無了起來,花語心隻感到一陣眩暈的很,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桌案,連桌上的茶壺都跟著晃動了幾晃。
“白公子……您的意思難道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問。
“如果不是有人在你常服的藥中動了手腳,那次的藥為什麽會失效?又或許是姑娘身邊的人本來已經不可相信,那一段時間的藥水皆是被人動過手腳的藥,所以你才會有後來尷尬的境地,姑娘前半生一直孤苦,遠離家鄉和親人,如今有了一個孩子,想必是極其歡喜的吧?如果不是這樣,姑娘也不會將腹中的這個孩子一直保留到現在了吧?”
若溪輕聲歎了口氣,用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眼前的美麗女人,為她的不幸感到深深的難過,她的不幸並不是這些身世和遭遇,而是她已經早就步入了別人精心設下的險境,卻毫不自知。
真是可悲!
若溪想到這兒,忍不住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緊你的行蹤,並且向其他人匯報的話,那些尾隨你而來的殺手又是如何那麽快就得知了你的下落並且追隨而至的?你孤身一人上路已是艱險,卻又遭遇如此……也實在是難為你一個婦道人家又有身孕……若非沒有白江兩位公子出手相救,你如何能夠活命到如今?”若溪說道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裏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聲音變得更低,“哎,如果不是這麽一陣推測,我也實在是不敢相信……他們兩個為了爭取到你這枚棋子,竟然下了那麽大的功夫。”
花語心已然是滿眼怔忪,呆呆的看著古銅色的桌案,顯然是並沒有聽見著最為重要的最後一句話。
若溪忽而伸出手,按在了瑟瑟發抖,極其不安的花語心的肩膀上,戴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聲音也是十分的柔和。
“當然,姑娘既然已經和我相遇,在下就不會再對姑娘的事情袖手旁觀,因為風鳴是我的朋友,而且……姑娘的遭遇也實在是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如此佳人卻落得如斯境地,叫人如何不黯然神傷?”若溪說的很真心,花語心的眼眶漸漸濕潤,鼻尖也開始泛酸,隻感覺這對放到自己背上的雙手雖然纖細,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可靠。
“如此……我們母子便謝過白公子了。”花語心微微俯身,向她道謝,若溪以手相攙,並且笑得更加動人,“姑娘不必這麽著急謝我,因為我也不是無償的幫助。”花語心的笑留在麵上,已經凝滯。
唇角帶起微弱的嘲諷之意,“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在下雖然對於姑娘的遭遇很是可憐,但……卻也不是完全因為這一點才決定出手相助的。確切的說起來,在下也是又一樁事情,要請姑娘來幫忙,如果能夠得到姑娘的慷慨相助,必然會事半功倍,水到渠成,而且,在下敢保證,這件事情,對姑娘來說,也是一件極其有利的事情!”她麵上笑容柔和,語氣也十分的讓人想要親近。花語心被她說的愣了神,抬起臉來,問道,“公子想讓奴家做什麽?”
“非是什麽難事,隻是去見一個故人罷了。”若溪收回一直扶著她胳膊的雙手,“也可以說是想讓姑娘去見一位親人……”
“親人……”花語心的目光開始迷離,顯然是進入到了自己的記憶之中,幾經搜索之後,才堪堪的問了一句,小心翼翼,“白公子莫不是說……”她驚愕的看著若溪緩慢的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就是她,你已經死掉了妹妹,花縈煙!”
“縈煙?”花語心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雖然隻是十幾年的時光,卻好像,是如同過了整整一生一般的曲折而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