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而來,吹皺了一池的荷花池水,此時已是初夏,荷花都露出尖尖的頭臉來,嗅起來便覺得清新動人,仿佛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悄悄的透過一層薄薄的紗帳來看著外麵的世界。

“衛颯,你竟如此待我。”女子恨聲,對著滿池絕妙的荷葉,“區區一個宮女都可以在我之上!你好狠的心!”

碧桃在她的身後默不作聲,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她,眼前的這個嫉妒得快要發狂的女子真的是那個眉眼婉約,說話輕聲細語的弦月公主麽?女人的嫉妒心到底能有多讓人詫異和恐懼?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平日裏如此溫柔的女子,竟然在這一時刻難以壓製住自己內心的那團火苗,任由它把仇視二字燃燒得通紅。

弦月狠狠的拿袖子抽打了幾番池邊的柳葉,春末的柳葉長而有些微微蜷曲,本就根蒂並不結實,被她這麽一抽打,竟然紛紛落下,掉在池塘的水麵上,微微打轉,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沉了下去。

“柳葉如水都可以沉底,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弦月忽然不鬧了,好看的眼睛裏露出幾許凶光和隱隱的殺機。

“碧桃,走,我要去靖安閣。”

靖安閣……碧桃微微有些猶豫,靖安閣可是靖安公主也就是昔日的那位芙蓉郡主被關押的處所,她雖然被解了禁製,卻仍然不怎麽出閣來走動,似乎也知道自己從前丟盡了麵子。還有傳言說,她的幾個姨娘,也就是衛烈的小老婆們有的已經按耐不住寂寞,卷了金銀珠寶,私自逃出王府。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對於一個被限製了自由的人來說,其他人的死活還有什麽可說的?

沒錯,就是她,弦月的唇邊驀地多出一抹讓人望之生寒的笑容,碧桃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是眼花了因為此刻的弦月完全恢複了一副溫柔可人的模樣。她隻好提著燈籠,往前頭走去。

靖安閣在宮城的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若是拿冷香宮和這裏相比,也無不可。不甚寬敞的小閣樓裏,隻有衛芙蓉一個人和一個下人和她同住,平日裏幾乎絕少人跡,這裏倒比有侍衛把守的冷香宮還要冷清幾分。

月上中梢,就是這樣一個夜半時分,弦月隨著碧桃來到這個靜得有些怕人的地方,停住腳,細細打量一番,看到此處的冷清寂寥,弦月更加堅信自己的決定,提步往裏走,碧桃慌忙走在她前麵,幫她把過道中的雜物清除,好叫弦月順利的同行過去。

屋子裏,一片漆黑,並沒有點蠟燭。

“芙蓉?”弦月堪堪停下腳步,她的腳前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有點軟乎乎的,便停住不再往裏走。

半晌,屋子裏有人應答,“誰?”聲音聽起來已然沒有了從前的霸氣和刁難。

果然,歲月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秉性的。

弦月微微勾唇,聲音溫柔體貼,“是我,夏弦月。”她第一次報出了自己的本名。

屋裏的人似乎想了一想,才知道她說的是誰,隨即弦月就感到自己的腳底下肉呼呼的那團東西動了動,有人瞌睡似的說,“哪個夏弦月?怎麽沒聽說過。”

“大膽……見了公主殿下,怎的如此無禮?”碧桃出聲一喝,卻被夏弦月攔住,揮了揮手,“你可知道弦月公主?”

地上那東西慌忙起來拜倒,“小的……小的不知道是公主殿下,死罪死罪。”

“不知者不怪,我不怨你,起來吧。帶我去見你家公主。”弦月好脾氣的說。

地上的婢女身材十分的肥碩,爬起來就花費了好大的一會兒功夫,過了半天,弦月才覺得自己腳底下的東西移走了,堪堪往前邁了一步,燈火一閃,蠟燭被點燃,屋子裏有了零星的亮光便不再顯得如此的靜謐怕人。

“我這裏汙穢齷齪的很,公主尊貴,怎麽就來了?”床榻上,端坐著的人,正是衛芙蓉,她原本很光潔的臉蛋比從前黯淡了許多,頭發也有些微微發黃,顴骨都浮現了出來,看來衛英這次給她的懲罰足夠深,連下人們都看出來這個剛剛晉了位的公主已經失勢垮台,連點好東西都不肯送來。

桌案上的蠟燭冒著層層的黑煙,才點了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裏就已經是嗆得人咳嗽不止。

弦月微微蹙眉,“下人們也太勢利眼了些,幾根蠟燭也要花心思動手腳。”

衛芙蓉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冷嘲熱諷,隻神色淡淡,“的確,我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公主有什麽吩咐請示下吧。”言外之意,大有送客之嫌。

弦月並不往心裏去,她撫弄著自己的發梢,聲音平靜,卻蘊含波瀾,“今夜是殿下大婚,我心裏難過,想找個人說說話。”

原來是因為衛颯的事兒,心裏發酸了。衛芙蓉微微勾唇,頭靠在床榻上,看她,“公主可要找錯人了,我這裏並沒有解醋的東西。”

弦月莞爾,“許久未見,公主你的口齒還是這般淩厲。”才一相見,便要唇槍舌戰了麽?弦月心裏暗暗想著,就算是舌戰,她也不怕。

“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我來,隻是問你一句,這樣的生活你可甘心?”

你可甘心?

弦月的眼裏冒出晶亮的光芒,像是誘惑著別人的巫師,正在一步步引誘著衛芙蓉進入自己的圈套。

***

“她們走了麽?”若溪從衛颯的懷裏探出頭來,輕聲詢問,衛颯被她膽小的樣子逗樂,撫摸著她的長發,“自然。”

“你很怕她?”衛颯挑眉。

若溪也挑眉,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來,“我才不怕她。”

真是個心口不一的小女孩,衛颯寵溺一笑,探手入懷,掏出一件東西來,是一個精致的小荷包,上麵繡著五子奪魁,五個小小子都是白胖白胖的,看著就覺得喜慶,若溪看了半天,不太好意思的問,“殿下,這荷包裏能放多少銀子?”

煞風景!你絕對的煞風景!衛颯一副這個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把荷包往若溪的肚子上一放,“這是多子多福袋,裏麵放著的是杞子,就是祈求兒子的意思。”這丫頭,真是笨的可以。

多子多福袋……

若溪張著嘴,半天才回過勁兒來,錘了他一拳,“沒半點正經!”

衛颯不管她,直接把她抱著往床裏一滾,臉上帶著痞子似的壞笑,“小娘子快讓為夫好好疼疼你吧!”

兩人笑鬧成一團,簾帳外,有人正與自己的心腹謀臣,秉燭夜談。

青羊宮裏,衛承的身上還是那身去恭賀衛颯大婚的喜服沒有換掉,他從忘魂殿回來也有大半個時辰了,就坐在圈椅之中,神色有些歡愉。

他的身旁,一個穿著黑色袍服的男子,彎著腰,似乎是個駝背的人,佝僂著身子,臉上也蒙著黑色的麵巾,隻有一對眼睛和嘴露在外麵,看起來形容十分詭異。他的一雙手露在外麵,斑駁的,帶著醜陋的疤痕的手,在夜晚時分看起來,倍覺驚悚可怖。

“你可知道本王為何如此喜悅?”衛承揚了揚手,示意他坐下。那個男人躬了躬身子,才坐到他的對麵,一開口,嗓音是如同鳥雀一樣的沙啞,“屬下不知。”

“很簡單。”衛承用手指點著桌麵,“今晚上的新娘子,你瞧見了吧?那人叫做白若溪,是本王安插在衛颯身邊的眼線。”

黑衣人猶豫片刻,“殿下覺得那人可靠麽?”

衛承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似乎在認真的思考著他的問題,半晌,“或許並不十分可靠,但眼下,能夠在衛颯身邊站住腳的人,我們還有誰?”

黑衣人不再說話,衛颯又說,“咱們的人幾次被安插進去,幾次又被他借機除掉或支開。華旗才回京,我們要做的,能做的,都還有很多。”

“殿下可是忘了縈煙?”許久,黑衣人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縈煙這些年來為殿下很是兢兢業業,在她的麵前,沒有什麽男人會逃脫的掉。”縈煙的美貌和智慧天下無雙,對付男人更是一流的高手,讓她去搞定那個鍾涼葉,絕對是綽綽有餘。

衛承抿著唇,好看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縈煙的確是我們的好助手,但眼下,你可知道她已經有月餘的來報都僅僅是四個字,一切如常了麽?”

黑衣人也思考一番,才回答,“或許,鍾涼葉這些日子真是學的乖了,屬下在外圍查看,也發覺鍾涼葉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甚是謹慎,隻是上朝,聽政,回府,上月十八回過一次鍾府去給鍾覃請安,之後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甚少會見賓客朋友。”

“正是這樣,你不才覺得透著蹊蹺麽?鍾涼葉本就是個會為了自己的前途出賣自己良心的人,他如今正是官途平坦之際,上他府上去送禮走動的官員必然不在少數,精明如他如何會放棄那麽好的和眾位大臣拉攏人脈的機會?所以本王斷定,這中間必然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衛承眼神一凜,透出幾許危險的光芒。

也正是如此,他才對縈煙產生了懷疑,並不是他多疑成性,而是,這件事情當真是出乎尋常的範疇,與鍾涼葉的性格大相徑庭,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舉動,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