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麵上帶著微笑,“而三哥,倒是你得好好想想,從前你對若溪的寵溺是名冠忘魂殿的,要不是你那時候的刻意為之,她也不會在宮裏如此的舉步維艱,大敵環立,現在你就打算這麽撒手不管,覺得妥當麽?”

衛颯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衛紫嫣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覺得累了,倒在床上,看著床幃的上方出神,門簾忽然一動,珠玉碰撞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清脆。穩而平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衛紫嫣微笑著睜開眼,正好看見鍾無顏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又深入了幾分。

衛颯看著鍾無顏熟練的把切好的香橙遞到紫嫣的手上,橙黃的橘瓣上連白色的絲絡都被剝幹淨,隻剩下晶瑩的果肉,令人饞涎欲滴。瞬間房間裏充斥著香甜的橙子味道。侍女扶起衛紫嫣,鍾無顏就坐在她的對麵,一手拿著盤子,一手拿著絹子,等著衛紫嫣吃完了擦手。衛紫嫣似乎很高興,嚷嚷著非要鍾無顏喂她才肯吃,鍾無顏皺了皺眉,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衛紫嫣就著他的手吃了兩口,心滿意足的笑了。

衛颯早就起身坐到了一邊,他看著衛紫嫣的一顰一笑,忽然心裏有了很大的感觸。也不由得佩服起自己這個妹妹來,明明她知道鍾無顏打算娶若溪,明明她知道眼下所作的一切都並非出自鍾無顏的本意,但她還能這樣的笑,不能不說,她的涵養功夫修煉的到了一定水平,而且,似乎通過這次的死裏逃生之後,衛紫嫣變了,變得成熟了起來,不再是那個蒙住耳朵和眼睛一味蠻幹的傻公主,她開始懂得了策略,懂得了心機。

這就是生在皇家的好處,它可以快速把一個天真純潔的人洗去所有的純真,學會用一切手段來達到目的,來保護自己。如今,他最小的妹妹,已經深得其中真諦了。

他默默看了那二人一眼,默不作聲的起身帶著寶焰離去。

順著宮城的青石頭路一直往西北走,就是冷香宮,當衛颯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隻剩下苦笑的份兒,寶焰跟在他後麵,嘿嘿的撓著腦袋,探頭探腦的說道,“那個……殿下,奴才還是先回殿裏給您備水吧。”說完自己一溜煙兒似的跑走了。

衛颯長身而立,藏青色的長到及地的外敞更加襯托出他的卓爾不凡,越往前走,腳下的荒草就越多,茂密的像是要把所有過往的生命體全部吞噬,盡管現在是將近正午時分,太陽當頭,初春的太陽格外的溫暖和醒目,但是他依舊感覺不到一點暖意,相反,他似乎覺得背脊上有股股的寒風逼近。

斑駁的宮牆顯出年代的久遠和失修,牆頭上也冒出來許多雜草,焦黃的搖曳著,因為平素絕少人跡,這裏極其靜謐,也沒有什麽宮人經過這裏,是啊,這可是皇宮之中所有鬼故事的來源地,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宮,哪個會那麽大膽的沒事兒從這裏經過呢?衛颯停住腳步,宮牆裏就該是她的所在了吧?然而,他卻沒了那個勇氣再往前一步。

守衛的士兵自從關進來這個小丫頭之後就更加不敢怠慢,因為這些日子總有些朝中的權貴來到此處,讓他們惶恐不已,同時得到的賞錢也多的是這幾年加起來的收入。眼尖的侍衛看見緩步而來的衛颯,早早的就跪地請安,大聲的問候讓衛颯嚇了一跳,想不過去也不行了。

衛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來,守衛極有眼力的就要打開掛滿鎖鏈的大門,衛颯的目光停留在他握在手裏的巨大鎖頭上,鐵鏽斑駁卻掩不住它給人的巨大壓迫感,碗口粗細的鎖鏈環環相扣,把大門的左右兩邊完全牢牢的鎖在了一起,守衛每次抽.動鎖鏈的時候,都會有大片的酥得發脆的鐵鏽從上麵剝落,掉在地上。

一瞬間,他忽然沒有了進去的勇氣。

抬手製止了侍衛的行動,守衛都不理解的看著他,衛颯好看的眉眼深沉的如同一泓泉水,冷冥清冽,如玉的容顏上有太多複雜的神色,讓人看不明白。在這裏一秒鍾就讓他切身體會到自己對她的疏忽,所以即便是一瞬,他也不願再在這裏站下去。

他甩下一錠銀子給身邊的守衛,守衛趕緊接住,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她要什麽,用什麽,你們就照辦,別虧待了她。”

守衛們為難的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自己手心上的大錠銀子,領頭的隻好照實說,“請殿下把這銀子還是拿回去吧。小的們不能收。”

衛颯冷哼了一聲,“嫌少?”

守衛們趕緊搖頭,“絕對不敢。殿下您有所不知,裏頭這位姑娘脾氣拗得很,大殿下和鍾大人都多次關照過和您一樣的話,小的們也按時準備了好菜好飯送進去,可是那姑娘就是不肯吃,竟然是心甘情願的吃冷宮裏的膳食,小的們勸了很久,也沒有用。所以,這銀子,小的們說啥也不敢要。”

“冷宮裏的配菜?”衛颯皺了下眉,雖然他不知道冷宮裏的飯是什麽樣的,但是往冷宮裏送來的菜,能有什麽好的?他們這邊正在說話,對麵就走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侍衛,手裏提著一隻竹籃,看見衛颯一愣,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磕頭行禮。身旁的守衛告訴衛颯,這個人就是每日來給冷香宮送膳的老兵。

衛颯點了點頭,示意他打開竹籃,老兵有些窘迫似的臉紅了下,不知道像他這樣的大貴人怎麽對這種破飯感興趣,他隻得照做,籃子上就搭了一層白色的蓋布,掀開就露出裏麵的乾坤。

幾根根本看不出油來的青菜上零星的點綴著一點深綠色的碎末,老兵看衛颯看直了眼,隻好解釋道,“這是雪裏紅炒青菜。”又指著旁邊的一碟根莖須塊組成的東西說道,“這是辣椒醃的鹹菜。”最後露出來的是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稻黃色的饅頭。

衛颯的一顆心完全沉進了穀底,他轉開眼睛,示意老兵收拾起來進去,可自己的腳底下好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不是答應鍾無顏的求婚了麽?那幹嗎還要拒絕他的好意讓自己吃苦呢?籃子裏的東西深深的觸動了衛颯的靈魂,他忽然明白了衛紫嫣說得那句話的含義。他的確對不起白若溪。

老兵神情怪異的看了眼木然靜立的衛颯,自己提著籃子一步三搖的往裏走。衛颯則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上慢慢走了回去,多待在這裏一秒都是對自己的煎熬。

太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閃耀耀的金黃,晃得人頭暈,衛颯站定腳步,抬起頭把手背搭在眼睛上,陽光依舊透過指頭的縫隙穿透了過來,閉著眼仍舊能感覺到太陽光流轉著的七彩光芒,絢麗奪目。

他如何不懂得她的用心?

她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法告訴外麵的人,她還是忘魂殿的人,就算有人來對她施舍,她也不會折了忘魂殿的主人的麵子。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裏惦記著的仍然是顧全他衛颯,三皇子的尊嚴和榮耀。

衛颯忽然覺得自己的怒氣不可抑製,掄起一拳,狠狠的砸在冷香宮外圍的宮牆上,斑駁起皮的牆體禁不住他這一拳,撲簌簌的掉下來許多碎屑,而牆體上的殘片則深深的潛入到衛颯的手掌裏。這種心裏來回壓倒的糾結和愧疚,讓他難以平靜。

“難得看見殿下這麽不理智的時候。屬下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有眼福了呢?”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衛颯根本不意外似的,連頭也不回,看著鮮血沿著手掌的紋路淌下來,也不在意,深深的吸了口氣,恢複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他扭過身,唇邊帶笑的看著來的這個男人,“白江,你是不是該給本王個解釋?”

白江笑嘻嘻的勾起胳膊枕在自己的腦袋上,背靠在牆身,渾身雪白的衣袍顯得他恍若天外仙人般脫俗,桃花似的媚眼讓他這個大男人看起來有些許的女氣和妖嬈。聽見衛颯的質問,他也不生氣,反而嬉皮笑臉的看著他,反問,“殿下也不曾問過她的事啊。”

衛颯一愣,回想起自己在陵南地區的時候,果然是不曾詢問過若溪的情況。心裏有點別扭,他自知理虧,收斂了不少的怒氣。

“不過還好若溪那小妮子福大命大,幾番遭人暗算也死不了,鞭子挨得再多頂多是斷手斷腳,落個殘疾,所幸啊,有大殿下和鍾無顏大人的照拂,她倒不至於有性命之憂。”白江說的輕輕巧巧好像是誰家的阿貓阿狗走丟了一樣的輕鬆。

衛颯的太陽穴突突的跳著,鐵青著臉看他,“白江,你該知道她不和本王在一起,才是對她好。”

白江不置可否的笑笑,聳聳肩,“殿下說的有理,白江也不想反駁。隻是,殿下既然心裏想的這麽通透,那為什麽不趁著一回來的功夫就將白若溪的名字從忘魂殿的花名冊上勾掉呢?那樣她也好名正言順的接受別人對她的好,不是麽?”

“再說,您既然想的這麽明白,那又是為什麽要在這兒一個人對著牆生悶氣呢?”白江輕輕的笑著,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衛颯,自己轉過身,白色的衣袍在空中擺出好看的弧線,他知道身後的那個男人,根本回答不了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