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為誘人的梨

花無多原本心虛不已,擔驚受怕的怕被他認出來,可沒想到,還是這麽輕易地就被他詐了出來,心裏雖有不甘,可既然已被認出,一時反倒不怕了,如今身旁還有公子翌和公子琪在,再加上她現下的身份,宋子星又能對她如何?如此一想,反倒心下一鬆,麵對宋子星也可泰然處之,無所謂了。

她是不怕了,她是無所謂了,可她現下這副無所謂的樣子,看在宋子星眼裏,卻成了一種挑釁,仿佛在對他說:怎樣!就是我,你能奈我何?宋子星見她這般模樣,唇邊帶笑,意味深長。

花無多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笑容,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些發毛。

他二人的神態,大殿眾人看在眼裏,卻皆不動聲色。

這時,公子翌和善笑道:“哦?這樣啊,如果這位公子喜歡,在下不介意叫畫師照著我的模樣再畫一幅贈與你。”

宋子星聞言,目光終於轉向了公子翌。

麵對宋子星的目光,公子翌笑得越發親切,親切到讓人以為公子翌其實心裏就是這麽想的,而一旁的公子琪坐在那裏,神色泰然,伸手拿起身側茶碗,仿佛公子翌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可唯獨花無多已忍不住舉袖遮麵笑得眉眼兒彎彎。

宋子星尚未回答。就聽上座的晉王開口道:“瞧本王這記性,竟忘了為你們互相引薦。”

晉王起身,來到下首,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江南總督之子,安南將軍宋子星宋將軍,這位是……”晉王指著宋子星下首錦衣鳳眸男子道:“這位是洛陽李家三公子李赦李公子。”

聞言,公子翌狀似微驚,忙起身抱拳道:“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過獎。”宋子星回禮道。

一旁李赦拱手抱拳回道:“幸會。”

李赦?花無多不禁心裏暗忖,李赦不是她未來姐夫的弟弟嗎?姐姐要嫁的是李家的長子李慷,李慷她曾見過,為人豪爽俠義,與姐姐相識與江湖,也曾有過一番波折,但最終二人情意相投終締結連理。姐姐曾說,李家三個兄弟當中,唯李赦最擅長經營,但其為人頗為隨性,幾乎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人。

李家共有四子,大公子李慷主要掌管李家北方的生意,二小姐李琴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足不出戶,並不參與李家的生意運作。三公子李赦,掌管整個江南地區及附近地區李家的生意往來,四公子李勘是李家最小的公子,但如今也已接管李家西南地區的部分生意。

這個李赦大有來頭,據她所知,李赦實際掌握著李家最大的經濟來源:江南地區以及附近州縣的生意。所以基本上等於掌握了李家的經濟命脈,沒想到,此人還如此年輕。

晉王繼續道:“這位是梁王之子吳琪,這位是西京侯的二公子吳翌,這位是西京侯的三小姐,吳多多。”

晉王一個個介紹過來,雙方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就在這時,門口進來三個人有說有笑,當先一男子錦衣玉帶卻難掩英氣,身後跟著兩名女子,俱是婀娜多姿,絲毫不比花無多現下裝扮的吳多多遜色。

當先男子與其中一女子上前向上座晉王俯首拜道:“兒臣見過父王。”

而後,另一名女子方道:“宋子音見過晉王爺。”

花無多見此三人,不禁暗暗猜測,男子應是晉王之子劉謹,女子應是晉王之女劉玉,另一名女子名為宋子音,難不成是宋子星的妹妹?

“好。”晉王捋須笑道:“來,你三人過來,本王為你們引薦一下剛來的三位貴客。”

而後,晉王又是一番介紹,他三人忙又起身與那一男兩女虛偽客套。

花無多一邊客套,一邊注意到宋子音看著公子琪的目光有些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公子琪時也正是這副模樣,不禁有點幸災樂禍。

雙方落座,侍女捧上來數盤瓜果,絲竹樂聲陣陣,大殿上暗暗穿梭著相互打量的目光,仿佛因這屋內喘氣的人多了便越發熱鬧起來。

花無多本來沒把這樣的場合當回事,無聊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當然,也輪不到她說話。當下更是因為宋子星已認出她來,也沒什麽好再裝的了,此刻無聊之際,便自顧隨性起來。

她在果盤中挑揀了一番,而後拿起一個最大最水看起來最為誘人的梨,一口咬下,哢嚓一聲,異常清脆響亮,惹來對麵兩位矜持少女的訝然注視,見自己的舉動驚到兩位小姐,花無多嘴部咬梨的動作微微一滯,便又見對麵二位小姐俱都極有禮貌地瞥轉了目光,不禁暗歎口氣,胡亂吞下梨去。而後,又咬了一口,又是一聲哢嚓脆想,花無多心裏也跟著咯噔一聲,這一次,對麵二位小姐注視她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複雜,花無多不禁暗惱,看著手中已吃了兩口的梨,想丟又不好意思丟,唯今恐怕隻有將它吃下去了,可那梨偏生特別水脆,她每咬一口便是一聲哢嚓,她硬著頭皮頂著頻繁被對麵二位少女注視的壓力,堅持輕輕地吃了幾小口,可發覺這麽吃實在太累,後來幹脆把心一橫,垂目斂眉不看大殿中任何一人,專心地吃起梨來。

好久沒吃到這麽水這麽脆又這麽甜的梨了,想她一路奔波風餐露宿又自掏腰包接濟窮苦百姓,一路行來,險些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還有錢買梨,再說,這附近民不聊生的,想買這樣的梨恐怕也買不到呀。這麽一想似乎自己挺委屈的,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吃了起來。

而後就聽見大殿裏仿佛有隻老鼠在角落裏頻繁的、肆無忌憚地哢嚓……哢嚓……哢嚓……

公子翌等人正與晉王商議鳳舟賽之事。

這時就聽晉王道:“距離鳳舟賽尚有些時日,幾位公子……”哢嚓……晉王側目。

公子琪不動聲色接口道:“我三人多有叨擾,還請王爺多多包涵。”哢嚓——

劉謹笑道:“琪公子著實客氣,說什麽叨擾,幾位能依約前來,父王與我皆是歡迎之至。”哢嚓……劉謹忍不住掃了一眼花無多。

一直不曾多言的李赦忽道:“鳳舟賽所需物資三日後運到。”哢嚓……李赦一挑眉。

而後又聽劉謹道:“謝李兄鼎立相助,這一次鳳舟賽能順利進行,多虧李兄籌措物資。”哢嚓……劉謹忍不住又掃了一眼花無多。

這時,宋子星道:“每一年鳳舟賽開場之禮皆由我朝皇親貴胄之金枝玉葉登台獻藝,不知今年……”宋子星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了花無多,而後隻聽得哢嚓,哢嚓……兩聲脆響。(就他兩聲哢嚓)宋子星不禁輕笑出聲。

公子翌聞言笑道:“江玉郡主多才多藝,在下早有耳聞,今年鳳舟賽本公子可是特意為聽江玉郡主高歌一曲才從京城趕來的啊。”公子翌一臉春風,雙目含情地看向了對麵的江玉郡主劉玉,直看得劉玉麵頰緋紅垂下了頭去。哢嚓……這一聲最為清脆響亮。

稍頃,花無多終於吃完了梨,放下了梨核,大殿簾後內側忽有奴才長出口氣,仿佛一顆提著的心終於放下了,花無多聞聲側目。

梨終於被吃完,大殿似乎頓時安靜不少。

這時,就聽李赦道:“梨好吃嗎?這梨是我命人從江南特意運來江陵的。”

花無多聞言笑道:“好吃,就是吃起來聲音太大,吃得我很是煩惱。”原來煩惱的是她呀?!

李赦一笑,道:“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梨的錯。”

“哦?”花無多道:“你這話甚是有趣,可既然都沒錯,我又何來煩惱?”

李赦狡詰一笑道:“吃者無心,聽者有意。”

花無多會心一笑,不再言語。

他二人話裏有話,旁人聽得明白,卻皆不露聲色。

上座晉王這時開口道:“三位貴客遠道而來此刻想必累了,謹,你帶三位貴客先下去休息。”

“是,父王。”劉謹起身道。

晉王又道:“稍後,本王將設宴為各位遠道而來的貴客接風洗塵,還請三位屆時賞光前來。”

公子琪起身拱手施禮道:“王爺客氣,我三人定然準時前來赴宴。”

公子翌也起身施禮謝道:“王爺如此熱情招待我三人,我三人感激之至,吳翌偕幼妹多謝王爺厚待。”

花無多也連忙起身道謝。

劉謹上前笑道:“二位公子客氣,三位請隨謹來。”劉謹側身禮讓道。

“勞煩謹公子。”公子琪道。

“請。”劉謹道。

他三人隨劉謹退出殿外。

公子翌與公子琪同被安排在王府東側客房內,花無多因是女子本不方便與他二人同住東廂。但公子翌尋了個借口說妹妹吳多多是初次出遠門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個人會害怕,他作為兄長要就近照顧她,所以花無多便也被安排在了東廂,隻是住在公子琪和公子翌對麵的廂房內。

酉時三刻,夕陽落金。

晉王派人來請他們三位,他三人早已準備好了,便隨來人同去了前殿。

三人入殿時,大殿內已來了許多人,從服飾上看,多是江陵一帶的官吏,見他三人入殿,免不了又是一番虛偽客套。

客套之後,在奴仆的引領下依次落座,公子琪身旁坐著的是宋子音,而花無多身邊坐著的卻是李赦。

劉謹與其妹劉玉同坐在晉王下首,劉玉身旁便是宋子星。此刻,劉玉麵頰生紅,舉止微顯拘謹。再觀宋子音亦然,自公子琪一坐到她身邊開始,她的頭就沒抬起來過。

花無多一坐下去,便隨手拿起麵前一顆葡萄剝了皮塞入嘴裏,見身側李赦正望向自己,一挑眉,道:“沒聲音,很好吃。”李赦莞爾。

眾人並沒等多久,就聽樂聲四起,舞妓翩翩入內,歌舞笙簫,筵席開始了。

美酒佳肴陸續擺上了桌案,晉王先行抬起酒杯對台下眾人說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歡迎之語,眾人亦是同舉杯謝聲連連。花無多舉杯舉到手酸,望著滿桌的美酒佳肴,忽然想起了一路行來江陵附近的那些饑民,暗自歎息。

席間觥籌交錯,別人都在忙說話,忙應酬,唯獨花無多悶著頭忙吃的,吃完了這個吃那個,吃完了自己的再去吃公子翌的,把不喜歡吃的統統換給了公子翌,把自己喜歡吃的統統拿過來自己吃,公子翌看見了也不言語,隨她去吃。

酒過三巡,大殿氣氛熱落起來。攀親附貴逢迎拍馬的話不絕於耳,花無多實在膩煩了,剛想起身,卻聽身邊李赦道:“你可真能吃。”

花無多尚未回答,身邊的公子翌便道:“李兄,讓你見笑了。”一句話,花無多注定背上了能吃的罪名。

花無多一皺眉,並不反駁,隻道:“這裏真悶,我想出去走走。”

公子翌假惺惺地道:“妹妹,晉王府你不熟,夜又黑,叫個丫鬟陪著,別走迷了路。”

“哦。”花無多敷衍地答道,再大的晉王府,再黑的夜,她也不會迷路。

公子翌聞聲,又對李赦笑言道:“我這妹妹就是這樣,目無尊長,讓李兄見笑了,來李兄,我們同飲此杯,請。”

這時,李赦也舉杯道:“請。”

花無多白了他一眼,行了,她今晚都讓人家見笑兩回了。公子翌看到了她的白眼也隻裝沒看見。

此時,大殿上眾人正談論著鳳舟賽,花無多剛想起身就聽晉王忽然重重地歎了口氣,下意識止住了動作。

有人立刻諂媚問道:“王爺,您為何這般歎氣?不知有何煩心事,屬下們能為您分憂解勞的?”

晉王又是重重一歎,道:“每年鳳舟賽開場之禮皆由我朝皇親貴胄之金枝玉葉登台獻藝。”聞言花無多暗忖:這話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就又聽晉王道:“今年理應是本王之女玉兒登台獻藝,可惜,玉兒最近身體不適,喉嚨破了聲,大夫說半月內不能痊愈,眼看鳳舟賽近了,唉……這可如何是好!”晉王言罷歎息連連。

明明下午還好好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就破了聲?花無多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轉身看向上座劉玉,見她始終含羞帶怯地低著頭,不曾言語,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就在這時,忽見宋子星的目光向她望來,宋子星對她舉起酒杯,一笑……那一笑無端端地令花無多心驚肉跳。

這時,有人道:“王爺不必擔心,江玉郡主不能登台獻藝,雖然頗為遺憾,但此刻也並不是無人可替。”那人目光瞥向了花無多,方才入殿時已有人介紹過,此人乃是江陵巡撫張封衛。

這時又有人接口道:“是啊,晉王何必憂慮,多多小姐,乃西京侯之女,名副其實的皇親貴胄,如果多多小姐屆時肯登台獻藝,王爺的煩惱便可迎刃而解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

這時,宋子星道:“西京侯三小姐聲音宛如黃鶯出穀,想必歌聲也一定非常動聽,如果三小姐肯登台獻藝,不僅可解鳳舟賽之難,也解了王爺的煩惱。”

花無多剛想反駁,卻被公子翌暗暗壓住。

這時就聽公子琪道:“承蒙王爺厚愛,眾位大人抬舉,既然江玉郡主因病不能承開場之禮,吾妹若能代勞實乃吾妹之幸,哪有拒絕之理。”吳多多是公子琪的堂妹,公子琪對外人稱其為吾妹。

公子翌在公子琪說話時,低聲對花無多道:“不必擔心。”

花無多聞言一怔,不知公子翌、公子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隱忍不發。

這時卻聽宋子星問道:“不知三小姐本人以為如何?”

花無多當即答道:“多多唯兄長命是從。”

晉王一聽,笑道:“好!”

眾人紛紛笑讚花無多。

花無多皮笑肉不笑地謙虛以對。

這場風波終於暫時過去,花無多再也呆不住了,便起身出了大殿。忽覺內急,便問大殿外正端酒進殿的丫鬟道:“茅廁在何處?”

丫鬟似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接,微微一怔,方才羞赧道:“小姐請往北走,過了轉彎再向前一直走,前方有個指路牌,就是了。”

花無多點了點頭,徑直向北走去,走了一段路,一轉彎,果見前方交叉路口處有兩個指路牌,上前一看,左側寫著:男,右側寫著:女。花無多立刻會意,便向右走去。

晉王府的茅廁十分幹淨,而且寬敞,茅廁分內外兩間,外間有兩名丫鬟伺候更衣熏香,內間方是解決內急的地方,看來這是專門為來府的貴客準備的。

她解決內急後,一丫鬟抬過水盆讓她淨手,一丫鬟上前為她熏香,整理完後,她正欲出去,卻恰逢一人進來,一抬頭,見是劉玉,二人互相點頭,並未多言,花無多便出了茅廁。

剛行至路口處,夜風拂麵而過,花無多隱約聽見不遠處有人道:“不用扶了,退下吧。” 是宋子星的聲音。

“是。”王府奴才應道。

花無多聞聲大皺眉頭,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這裏與他狹路相逢,剛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事,猛地回頭看向了指路牌。

片刻後,茅廁內傳來劉玉的驚叫聲:“宋公子!你……你……”

藏於暗處的花無多聞聲暗笑,劉玉定是已出內廁,與烏龜星撞了個正著,聽她的聲音,哪裏像是病了的樣子,果然是假的。花無多冷哼一聲,迅速從暗處出來換回了指路牌,方才一掠而去。

花無多剛離開,酒醉的宋子星就從茅廁內衝了出來,此刻酒意早就醒了七八分,忙來到指路牌處仔細一看,不禁暗道:難道方才真是自己看錯了?可似乎……

宋子星伸手便將指路牌換了。

大殿內,杯盤狼藉,眾人喝得七八分醉了,醜態百出。

就在花無多走後,李赦與公子翌互敬了幾杯酒。

公子翌微醉道:“我妹妹有個弱點。”

“哦?是什麽?”李赦道。

“貪財。”公子翌道。

李赦眉頭一皺。

公子翌見狀道:“你不信?”

李赦一笑,仰頭喝下杯中酒,不置可否。

公子翌打了個酒嗝,道:“我試給你看。”

李赦一挑眉,便見公子翌丟了一兩銀子到了花無多座位的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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