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好了。”
丫頭輕輕的喚她一聲,沈嬋兒回過神來,將眼睛落在鏡子裏的自己身上,一身月白色雲錦潘雲扣軟緞袍子,領口精致的紅梅一直盤繞在臉側,襯托出沈嬋兒本來就吹彈可破的臉蛋。沈嬋兒輕笑一聲,這兩個丫頭雖然年紀不大,但做事卻很得她的心意。
她站起身準備出門,兩個丫頭緊緊的跟在她身後,三人剛剛走到門口,門外忽然站出一個人,人影籠罩在門上,嚇的身後兩人抽一口涼氣,沈嬋兒倒是並無什麽過多的表情。
門外傳來一泓的聲音,平靜中略微帶些焦急和擔憂。
“夫人,宴會結束了,還請夫人安心留在別莊。”
沈嬋兒一聽這個,心裏那塊空落落的感覺更加明顯起來,伸手推開門,看到門外站著的一泓,他低垂著眼瞼,沈嬋兒看不到他的臉色,借著月光看過去,隻能看到他的肩膀因為急促的呼吸在微微起伏。
她冷靜的問道:“出了何事?”
一泓似乎不太想跟她說,自從他上次看到沈嬋兒在南榮鋒受傷時那種撕心裂肺的表情,一泓就再也沒讓她參與過任何軍事上的事情,在血雨腥風中,女人終究是不合適的。
一泓道:“兩位將軍吩咐結束了宴會,這種時刻也不適宜開辦宴會,天色不早了,夫人早些休息吧。”
說完,一泓便轉身要走。
“帶我去見七將軍。”
沈嬋兒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泓皺起眉頭,想瞞住她一些事情,還真真是有些吃力。
一泓沒辦法,轉回身,終於抬起頭直視沈嬋兒的眼睛,眼神中滿是無奈,看到沈嬋兒一臉明朗的神情,也知道多說無益,隻能歎口氣道。
“七將軍主動去南海開戰,現在已經打了起來,宴會沒辦法再開下去。”
沈嬋兒終於抓住了自己這些天思維的漏洞,就在這裏,她印象中的南榮鋒不會一退再退,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是能力挽狂瀾的那一個,就算是鎮南軍用的不順手,又有二爺南榮錚攪局,也不至於退守到家門口,打開國門讓小國家打進了家裏。
看她失神,一泓以為她被嚇到了,趕緊道:“夫人請放心,這次作戰有我鎮西軍的精銳,現在已經將南蠻步步逼出國門。”
沈嬋兒一驚:“鎮西軍?”
一泓道:“其實鎮西軍早就嚴陣以待,隻要七將軍一句話。”
沈嬋兒忽然輕笑起來,這幾日黯然的表情慢慢變得明媚,瞅著一泓,沒想到一泓也瞅著她,兩人的目光中滿是了然,一泓點點頭,沈嬋兒笑的更開心,轉身走進屋裏,轉了個圈子,流水般輕柔的長裙在她身上如蓮花般綻開,美不勝收,一泓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她,勾起了嘴角。
兩個丫頭看到本來還很凝重的夫人忽然開心起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被她的笑容所感染,紛紛圍在她身邊,問東問西。
“夫人,到底怎麽了?”
沈嬋兒轉的暈了,坐在床上,扶著額頭,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卻也沒熄滅她臉上美麗的笑容。
隻聽她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語的道:“快結束了,快回家了。”
丫頭們似乎還沒聽懂,看了她一眼,轉頭看向門口,想要找一泓侍衛問個清楚,卻發現門外早就沒了那個嵌在芭蕉綠葉中的高挑身影。
夜晚的海,是黑色的。
海風如恨透了這海岸一般,發了瘋的將海浪摔在岩石上,傳來嘩嘩嘩的巨響,讓人聽不清海麵上作戰的聲音,但那本來就是無聲的默劇,在這狂風大作的夜晚,雙方都已經筋疲力竭,大周的七將軍冷不防開始進攻,打的對方措手不及,加上這場戰役上的作戰技巧又極其詭異,就連對方陣營中的南榮二爺都急出了一身冷汗。
伴著外麵海浪激起衝天巨浪的巨響聲,作戰室的門簾被人猛然掀開,從外麵嘩啦嘩啦進來四個人,南榮鋒放下手裏正在畫圖的碳棒,抬起眉眼看向進來的人,躬身行禮,眼睛落在了這些人的腳腕上,原來嘩啦嘩啦的聲音是軍靴上的馬刺造成。
“大伯,父親。”
他張嘴請安,進來的兩人本就是一臉的凝重,聽他這樣叫人,更是皺起了眉頭,南榮大元帥冷然道。
“這是軍營,不是南榮府,要以軍職相稱。”
南榮鋒勾了勾嘴角,道了聲是,便直起上身,眼睛從幾人腳上的馬刺挪到了麵前兩人的臉上,對視。
父親的眉頭皺了皺,沒說話,大伯一揚手,吩咐道。
“你們都出去吧,本帥與你們七將軍有事要說。”
南榮鋒手下的人多數來自南榮府子侄,聽到元帥這樣說,當即躬身行禮,之後魚貫而出,屋裏隻剩下三人。
大伯繞著南榮鋒走了半圈,站在他身側,稍稍轉頭就能看到南榮鋒的側臉,而父親隻是站在南榮鋒麵前直視著他,一臉的責備神情。
大伯冷聲道:“你既然知道你與朝廷的協議,為何貿然出戰?宋軍沒了南蠻的侵擾,會出爾反爾,你可知道現在朝廷與宋軍的書麵協議還沒有簽?”
南榮鋒點點頭,平靜的道:“當初周尚書來南關,鋒兒就已經知道朝廷的用意,鋒兒不顧家國安危,放南蠻進了國門,熟不知鋒兒已是痛心疾首,日夜難寐,現在宋軍終於承諾歸降朝廷,鋒兒的任務完成了,何不讓鋒兒打一場漂亮的勝仗?這段日子可是憋屈的很呢。”
南榮鋒似笑非笑的說了一番話,然後轉身看著大伯的臉色。卻沒想到大伯忽然失笑一聲,最後轉為冷笑,搖了搖頭,轉身看著南榮鋒,直視著他的眼睛,咬牙切齒的說道。
“鋒兒的理由總是很冠冕堂皇,鋒兒,你是我南榮府的第七子,是在我與你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你心裏打的算盤?”
大元帥說著話看著南榮鋒,南榮鋒隻是挑挑眉瞅了大元帥一眼,不出聲,大元帥接著道。
“恐怕牽製朝廷與南榮府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南榮鋒並沒有驚訝,隻是瞅著大元帥笑道:“哦?此話何解?”
大元帥走到作戰圖前麵,負手瞅著作戰圖上密密麻麻的線,這一條條一道道,都有背後的陰謀,難道真是他們老了?及不上年輕人的心智了?
大元帥似漫不經心的道:“你必然知道,朝廷隻是利用你打壓宋軍的氣勢,你現在勢力還不夠成熟,你必須保證三足鼎立的局麵才能均衡天下局勢,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你在夾縫中成長,一旦你成長起來,恐怕鋒兒你便是我南榮府的最大對手。”
大元帥說完話,眼睛從作戰圖上緩緩抬起來,落在南榮鋒的臉上,目光灼灼的等著他說話。
南榮鋒的表情漸漸深邃起來,讓人看不懂,眼睛裏像是有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將眼睛裏的神情全部吸了進去。
他笑道:“大伯高看鋒兒了,就算窮盡鋒兒一生,也及不上南榮府幾代先輩們打下來的基業。”
大元帥失笑一聲,不欲與他多說,事情已經很明白了。
見大元帥背過身去,二元帥沉聲開口道。
“鋒兒。”
在府裏,父親很少叫南榮鋒的乳名,南榮鋒心神一動,轉身麵向二元帥,仍是彬彬有禮,行禮道。
“父親。”
二元帥深深的看著他,這是他的兒子麽?是他一直忽略掉的兒子?自從玉屏死後,他便很少接觸南榮鋒,南榮鋒長的很像玉屏,他擔心引起自己的傷心,如今猛然看到自己的小兒子變成這個樣子,他五味陳雜。
二元帥無聲的深吸口氣,瞅著他問:“你告訴父親,你的立場是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