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鋒不知道又說了多久,直到門外的府醫進門來換藥,他才站起身,又看了眼沈嬋兒,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沈嬋兒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好久好久,一直有人折騰她,不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是苦的要命的湯水,一會兒是傷口撒鹽一般的疼痛,她皺眉抗議,卻不管用,到後來似乎不那麽疼了,她才能睡個好覺。

總會有人來在她身邊說話,她有時能聽見,有時卻聽不清,說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也說了很多那個人的心裏話,她的心就像慢慢打開了一道大門,情不自禁就期盼那個人來跟她說話,他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南榮鋒,卻總是說著南榮鋒的事情,他的聲音那樣溫柔,卻那樣果斷,一直在召喚她,不要離開。

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聲細語,她有了些知覺,心裏不斷打鼓,她是不是在做夢?

那個人告訴她:“沈府被赦免了,闔府罷黜,你醒醒,你的家人沒有被滿門抄斬。”

沈嬋兒盡力的掙紮,多麽希望這不是夢,她似乎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拚盡了全力去睜開眼睛,她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緩緩睜開眼睛,一個人影映入眼簾。

她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眼前的人讓她以為還是在做夢。

“你並不是在做夢,我是鄭白羽,我沒有死。”

月華之中,鄭白羽帶著嬉皮的笑容,擠擠眼瞅著沈嬋兒,像是好久不見的老朋友,打個招呼。

沈嬋兒的淚水漸漸湧出來,可能是上天覺得對她太過刻薄,終於看到了她嗎?沈嬋兒哭著道。

“不管是不是夢,謝謝你來看我。”

鄭白羽失笑一聲,拍了拍她的腦門,笑道。

“你的腦袋裏都想些什麽,我給你上了藥,應該會好的快些。”

沈嬋兒看著他道:“帶我走,帶我去沈家人身邊。”

鄭白羽輕輕皺了皺眉頭,眼睛挪到她的小腹上,道。

“你確定不跟他說一聲?”

沈嬋兒淡笑一聲,看著窗外的雲遮月道:“有些緣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鄭白羽似乎毫不同情南榮鋒,擠擠眼笑道:“能陪佳人走天涯,也是我鄭白羽的人生一大快事。”

鄭白羽走後,忽然下起了大雨,夏季的天空確實像孩子的臉,翻臉比翻書還快,剛剛還是烏雲遮月,立馬就下了起來,沈嬋兒看著窗外的雨滴,忽然勾起嘴角來,像是看到了叢山峻嶺,大好河山。

鄭白羽返了回來,將沈嬋兒抱起,躍出了窗子,送進了馬車裏,沈嬋兒輕笑著看著,像是感謝,也像是對南榮府的訣別。

沈嬋兒睡著之前,隻聽鄭白羽道:“一切都過去了,安心睡一覺吧。”

雨似乎越下越大,伴隨著大風,斜斜的大雨密密的砸下來,在黑暗中砸出密密匝匝的水花,映上南榮府燈籠的光芒,就像在地麵結出晶瑩的冰花,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身邊的侍衛稟報了沈嬋兒已經出府的消息之後,便退了下去,高高的閣樓上站著他的身影,身後的鬥篷被大風刮起,一絲雨滴都擋不住,他慢慢仰起頭麵向淒風苦雨,任憑這豆大的雨滴砸在自己身上,再怎麽疼,也比不上他現在的心疼。

閣樓下的下人都匆匆走過,害怕他的怒火隨時能燒起來,七少爺現在渾身散發著傷心欲絕的氣息,他已經渾身濕透,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幅水墨畫的主人公,墨色中散發著渾然天成的憂鬱,遠遠的看著他,有些讓人心疼。

又是那條永無止境的甬路,阿滿打著燈籠,帶著一個穿著鬥篷的男人,慢慢走了過來。

阿滿歎口氣道:“鄭公子,當心腳下,這麽晚了還請您過來,真是過意不去。”

鄭白羽剛剛送走了沈嬋兒,就被阿滿叫了過來,遠遠看到閣樓涼亭外麵的身影,他無聲的歎口氣,道。

“無妨,前麵帶路吧。”

阿滿又將燈籠朝鄭白羽的腳下挪了挪,加快了腳步,走到閣樓樓梯下麵,阿滿咬了咬嘴唇,聲音哽咽的道。

“請鄭公子一定要勸勸將軍,屬下人微言輕,起不到什麽作用,但是將軍若是再這樣淋下去,非要淋出病來不可,屬下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勞煩鄭公子前來……”

鄭白羽嗯了一聲,淡然道:“下去吧,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阿滿點點頭,又對鄭白羽行了一禮,站在一邊看著鄭白羽一步步走上樓梯,進了閣樓亭子。

鄭白羽走進閣樓,脫下身上的鬥篷放在一邊,慢慢走到南榮鋒身邊,雨水打在身上,果真是冷的厲害。

他瞅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放走了她,卻自己跑來淋雨。”

南榮鋒一直靜靜的,瞅著天邊不斷翻滾的烏雲,落寞的道。

“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鄭白羽知道他說的是孩子,他也隻能搖了搖頭道:“若是你早些救了沈府,可能就不會發生這一切,還有,你誘殺我的那場戲也演的太狠了,難免讓她對你生了恨。”

南榮鋒苦笑一聲道:“若沒有她的恨,旁人不會信是我害了沈府。”

鄭白羽道:“值得嗎?隻為了讓沈府擺脫南榮府的控製。”

南榮鋒一直勾著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但是聲音上卻十分平靜。

“別把我想的那麽偉大,你知道我真正的目的。”

鄭白羽無奈的道:“是,我是知道,但是最終的結局還是沈府獨立起來了,你隻不過是轉了一手而已。”

南榮鋒緩緩閉上眼睛,感覺雨水打在臉上,輕聲道。

“她暫時交給你了。”

鄭白羽擠擠眼睛嬉皮笑臉道:“榮幸之至。”

時間似乎停下了下來,這裏的氣候總是如春天一般溫和,時不時下起一場淅瀝瀝的小雨,打在茅草屋的房頂上,傳來沙沙沙的聲音,從上懸窗上滴下來的水滴劈裏啪啦的落在地上,有些像京城的雨,卻又是那麽稀少。門前幾十步外就是一個斷崖,斷崖下寬寬的大河緩緩流淌,就算住的近,也聽不到激流的聲音,對麵群山鬱鬱蔥蔥,經常能聽到附近村民砍樵的聲音。

沈嬋兒走到後園子去,鄭白羽在這裏開辟了一小塊花田來給她,沒事的時候種著玩玩,她很少上集市上去,又沒有好的花種子,一泓又根本不會這些附庸風雅的事情,她本來想著荒廢著算了,卻沒想到九親王會經常派人來給她送一些名貴的花種子,不管她要什麽,九親王總會及時的送過來。

聽到身後的聲音,沈嬋兒放下手裏的花鏟,回身看了一眼,笑道。

“有時候我就在想,鄭白羽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樣心甘情願的為我打雜。”

一泓放下肩膀上的扁擔,將兩桶水放在沈嬋兒身邊,毫無語調的道。

“他隻是讓我保護你,這些是我願意的。”

沈嬋兒撇撇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一回身卻險些絆住腳下的泥土,一泓的武功確實很高強,一把就將她扶了起來。

“小心。”

沈嬋兒扶著腰,笑道:“無事,九親王的人可能又快要來了,你出門去迎迎,下午沒事了,咱們出透透風。”

一泓點頭嗯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他對沈嬋兒一直言聽計從,是一個硬朗的漢子,很少有表情,但每次都能猜到沈嬋兒的心思,剛開始的時候也隻是遠遠的站著,保護她,漸漸的,發現沈嬋兒並不是拘謹的女人,也就慢慢放得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