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聽到這句話,小生子嚇的後背都濕透了,當即跪在地上,又怕驚擾了身後的參謀們,隻能壓低聲音求道。

“皇上,您真是累壞了,怎麽說起胡話來,奴才剛剛叫人煮了參茶,您趁熱喝了吧,您已經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好了。”

皇帝低頭瞧著小生子奉上來的參茶,久久不動彈,忽然抬起手,端起茶碗來,舉在眼前,透過陽光看著薄薄的碗,象征著貴氣的光芒,他冷笑一聲。

“若是朕上了戰場,沒了這些享受和伺候,朕還能活下來嗎?”

不知道怎麽,這幾日聽多了戰場上的事情,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才是戰場,什麽才是真正的殊死搏鬥,也明白了南榮氏那一股子膽敢謀逆的膽量從哪裏來的,忽然冒出來一股子衝動,他厭倦了被關在這黃金打造的牢籠裏,每日聽著歌功頌德,閉門造車,耳聾眼瞎。

小生子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一腦門子汗,哭喪著臉道。

“皇上,皇上啊,您貴為天之驕子,您天生就是該享福的,怎麽說起吃苦來了?試問,有誰能讓皇上您去吃苦呢?那都是違背天理的。”

皇上聽這些已經聽的夠了,冷笑一聲,將參茶扔給小生子,冷冷的道。

“拿下去吧,天下的百姓都吃不上飯,朕還哪有心思喝這些東西。”

說完,他轉身走向沙盤,坐在一邊。眾位參謀見他走過來,派了一個人出來,拱手道。

“皇上,依屬下們看,七將軍並沒有跟高麗國勾結的意思,這每一場仗都打的實在,都有實實在在的傷亡,這並非一場鬧劇。”

皇帝點點頭,目光盯在沙盤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小生子覺得最近皇帝的情緒太不對勁了,他想了想,悄悄走出上書房,一路小跑來到太後的寢宮,將皇帝剛才說的話,皇帝的表情,和皇帝現在的情緒,一個不落的說給太後聽,太後聽了也露出擔憂的表情。

小生子走後,太後喃喃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沒有書俊在,皇帝還是太年輕了。”

身邊的嬤嬤歎道:“可不是麽太後,咱們皇帝過了今年才二十五歲,這些年有攝政王幫襯著,這冷不丁失了拐杖,有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

太後點點頭,歎口氣,剛一轉身,就聽到從外麵跑進來的侍女緊張的稟報。

“太後,皇上進了太後寢宮,沒有過來,直接去了佛堂!”

太後從椅子上蹭的站起來,皺起眉高聲道:“他去佛堂做什麽?!”

身邊的嬤嬤也是很震驚,胡亂猜測道:“莫不是去找公主的麻煩?太後啊!現在可不是時候啊!”

太後心中咯噔一下,若是這時候沈嬋兒在宮裏出了點意外,那個南榮老七發起火來,後果不堪設想!皇帝怎麽會如此糊塗!

太後身子還沒來得及動,聲音已經喊了出去:“快!快!快去攔住他,萬萬不可讓他踏進佛堂!”

“是!”

來稟報的侍女趕緊跑了出去,太後也趕緊跟出去,嬤嬤趕緊扶住她。

“太後您別急,慢著些。”

今日下雪,沈嬋兒習慣站在城樓上看看南榮鋒離開的官道,就像能見到遠在邊關的南榮鋒一樣。沈嬋兒剛剛從城樓上走下來,就聽到嬤嬤來稟報,皇帝來了。

她哦了一聲,道:“請皇上進來吧。”

說完,她轉身走到佛像麵前,跪在蒲團上,今日的功課還沒有做完,她仰起頭來,看著佛像,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做今日的功課。

門後傳來吱吱嘎嘎的開門聲音,從門外映照進來的陽光撒在地上,一直延伸到沈嬋兒腿下的蒲團上,皇上的身影映在光影中,如老照片中的剪影,比佛堂中的黑暗還要黯淡。

沈嬋兒聽到了開門聲,卻沒有動,身邊的嬤嬤擔憂的瞧了皇帝一眼,低身悄悄對沈嬋兒道。

“殿下,皇上來了。”沈嬋兒嘴裏的念詞漸漸停住,緩緩睜開眼睛,低垂地看著地麵,耳朵卻在聽著門外的動靜。

但是門外久久沒有動靜,隻聽到門外跟隨的太監輕聲道。

“皇上,您不是要來看看念果公主麽,怎麽到了這兒了,卻不進去呢?”

皇帝隻是看著沈嬋兒的背影。這個女人與他認識的沈嬋兒有許多不同,現在的沈嬋兒一身青藍色長衫,荊釵束發,素麵朝天,但是那一股子超然脫俗的清麗,卻因此而明豔起來,他忽然皺起眉頭來,她扣著沈嬋兒,南榮鋒又被困在邊關戰場,南榮府裏隻有一個不經世事的八爺南榮鏡,這樣的南榮府,還會成為他的對手麽?

想到這,他又沉聲道:“回去。”

說完,他便轉身就走,讓跟在身後的太監措手不及。

“誒,皇上,您慢著些。”

皇上等人走後,嬤嬤走到門口,將門關上,歎了口氣,低頭瞧著沈嬋兒,道。

“公主殿下,您怎麽不抓緊機會,皇上好不容易來了一次,您應該好好跟皇上說說,都是一家人,何苦關著公主,讓公主殿下吃這份清苦。”

沈嬋兒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佛像,眼神中滿是平靜的目光,她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南榮府的存亡,隻在這一瞬間了。

太後的人跑過來也隻見到了安靜如初的佛堂,一陣麵麵相覷,然後也隻能去回複了太後,太後聽過之後,總覺得心中有什麽事情閃過去,她想了想,忽然站起身,吩咐道。

“皇帝空下來之時,讓他來見哀家。”

“是。”

到了晚上,皇帝被人請了過來,太後見了他,給周圍的人使了個眼色,侍女們躬身行一禮,魚貫而出,然後將門關上,守在門外。

皇上看了一眼太後的架勢,吊兒郎當的坐在椅子上,拿了一顆葡萄扔在嘴裏,太後轉回身來,瞧見他那個樣子,歎口氣,道。

“明明不是一個昏君,卻非要擺出一副昏君的樣子,你覺得這樣子很好玩嗎?”

皇上又拿起一顆葡萄扔進嘴裏,一邊嚼一邊道:“母後,你今日尋朕來,又是想說這些話?母後的那些說辭,朕已經可以背下來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

“皇兒啊……”

太後語重心長的叫了他一聲,把皇上的話打斷了,皇上瞧著她,等著她要說什麽。

太後站起身,又歎了口氣,幽幽的道:“你父皇從小就教你,大周朝從建國以來,都經曆了什麽,一直走到現在,大周現在麵臨生死存亡之際,你讓母後如何放心的下?”

皇上抿了抿嘴唇,深吸口氣,站起來走到太後身後,扶住太後的胳膊,將她又扶到了椅子上坐下,還是第一次蹲在太後的膝邊,抓住太後的手,仰著頭,道。

“母後,現在兒臣真的不能給您什麽保證,但是不管未來如何,母後不能先滅了誌氣,你都不相信兒臣,還有誰能相信兒臣?”

看著年紀輕輕的兒子,太後落下眼淚來,不斷拭淚,道:“皇兒,你真是生不逢時啊,憑你的能力,橫掃天下又有何難,隻是……隻是大周朝到你的手中,已經淪為南榮氏的天下,讓你難以翻身,這是……這是你父皇和母後對不住你啊……”

皇上心中感歎,他懵懂之時,就已經知道這大周的天下,已經快淪為權臣南榮氏的天下,他從小致力要鏟除權臣,振興周氏王朝,但是隨著年歲增大,他也不得不麵對現實,南榮氏一千多年的沉澱,他想撼動其根基,談何容易?

況且,當他真正麵對南榮氏的時候,南榮氏已經換了主人,偏偏叫他碰上了南榮氏最厲害的當家人,南榮七爺,都是年輕人,他這個在皇宮中長大的皇帝,卻沒有一個在將軍府中長大的庶子能力超群,他該如何看待這件事?他沒有南榮鋒厲害麽?還是真的證明了,南榮府真的比皇宮還要複雜。

他想到這,冷笑一聲,或許,南榮府的人將南榮府當家人的位置當成皇位來搶了,而他這個皇位,卻是他當初想扔卻扔不掉的。

看他冷笑,太後又落下淚來,哭道:“若是當初母後聽了你的話,讓攝政王繼承王位,或許……”

“母後。”

皇上轉身打斷她的話,太後停下,抬頭看著他,皇帝微笑道。

“母後,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來作甚。”

太後點點頭,撫摸著皇帝還很年輕的臉龐,心疼的問道。

“皇兒啊,可有退敵良策?咱們可不能等著南榮氏將高麗軍打退了,才來想辦法啊。”

皇上聽太後問起這個,緩緩站起身來,坐到一邊的椅子上,深沉的道。

“兒臣自有辦法,請母後放心。”

太後點點頭,接著道:“母後當然知道你有辦法,但是母後也要囑咐你一句,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動沈嬋兒,她可是你最後的底牌,試問整個天下,也就這個女人能牽製住南榮鋒,你可千萬不能衝動啊。”皇上轉頭瞧了太後一眼,失笑道:“難道是朕今日去了佛堂,將母後嚇著了?”太後嗔了他一眼,佯裝生氣道:“能不嚇著麽?你氣勢洶洶的跑過去,哀家派去的人到了已經晚了,若是你真的動了那個女人,哀家想攔都攔不住。”

皇帝笑道:“母後放心好了,兒臣又不傻,兒臣今日去隻是想跟皇妹聊聊南榮鋒那個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能多了解南榮鋒幾分,就能多有把握幾分。”

“那你可聊出結果了?”

“沒有,兒臣走到門口,見到那個女人,忽然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是一個神一般的女子,他冷靜,沉穩,就像來自異世界的靈魂,讓人看不透,朕的心思她會猜不到?與其浪費時間去試探她,還不如早些想辦法控製住南榮府。”太後讚同的點點頭,握住皇帝的手問道:“皇兒可有辦法?”皇上端起握了握太後的手,另一隻手在另一邊端起茶杯來,細細的喝了一口,冷笑道。

“母後等消息吧。”

皇帝走了之後,太後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上的表情一陣晴一陣陰,一直到翌日一早,也沒怎麽睡的踏實。

而一夜未睡的南榮府,就在清晨的相伴之下,接到了皇上的聖旨。南榮鏡帶著全家老小跪地接旨,聽到旨意之後,南榮鏡愣在原地,身後的大姨太抱緊懷裏的幾個孩子,無悔蹭的站起來,指著老太監吼道。

“什麽意思?為什麽讓我們全都搬去宮裏去住?!我不去!我要在這裏等我父親回來!”

老太監瞧著這位還沒有長大的小少爺,笑了笑,不陰不陽的笑道。

“無悔小少爺,您還是聽話吧,否則給你父母惹了麻煩,老奴……就幫不了你們了。”

“你!”“無悔!”

南榮鏡仍跪在地上,喝了一聲,無悔猛然轉過身跑到南榮鏡身邊,大聲喊道。

“八叔!父親臨走的時候讓你看好南榮府,若是搬到皇宮去,等父親回來,該怎麽辦?!”南榮鏡緩緩站起身,單手拿著聖旨,身後的女眷們也都站了起來,個個噤若寒蟬。

南榮鏡拉了一下無悔,將他拉到身後去,交給身後的大姨太。他向前走了幾步,拱手笑道。

“公公莫怪,小孩子不懂事,隻想著在這裏等父親母親,這等小孩子心情,公公該是理解吧?”

這位公公也是宮裏的老人兒,聽到南榮鏡說這句話,臉上不陰不陽起來。

“八爺這是擠兌我老閹人了,就算我能理解做兒女的心情,也無法理解做父母的心情呐!”

南榮鏡挑挑眉笑了笑,直起身子,瞧了公公的下體一眼,笑道。

“公公為了皇室,可真是鞠躬盡瘁啊。”“你!”

老公公被南榮鏡的表情氣壞了,甩袖走出了大門,侍衛們起哄,將他們趕了出去,他們一走出門,南榮鏡就大聲吩咐道。

“關門!從今日起!一概不見客!”

“是!”說完,南榮鏡轉回身來,身後的家眷們一擁而上,圍在他身邊,一籌莫展。

“八爺,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南榮鏡沉下臉上的笑容,緊緊咬著牙,心中有一股子怒氣,他多想他也能像七爺那樣,披掛上陣,痛痛快快的戰場拚殺一回,可是現在,就算他有熊熊怒火,帶著一家老少,也不敢幹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他淡然道:“先別急,我自有辦法,先各自回屋去,皇上讓搬家的期限還沒到,容我想想。”

說完,他從人群的夾道中走了出來,朝書房走過去,走到書房門口,進了書房,關上門,就是一下午都沒出來。

南榮府果真從這日起不再出入,平時的吃穿用度全部由冷府供應,冷府現在的立場依舊不明確,他們隻是在觀望,作為天下第一商,冷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因為有了銀子,也不缺日後的機會,就算現在中立,也無人敢動冷府,但是南榮鏡明白,冷府現在肯幫助南榮府度過難關,完全因為七少夫人與冷府的協議,若是沒了這個協議,或者阿滿和冷府小姐那邊出了什麽問題,冷府會撤的比兔子還快。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了出去,想得明白的人都明白皇上這是要有動作了,而想不明白的人卻永遠也想不明白,皇室好模好樣的邀請南榮府闔府去宮裏住?能住得下麽?要住到哪裏去?

沈嬋兒在當天晚上就接到了南榮鏡傳來的消息,同樣,是通過冷府的傳信通道,沈嬋兒接到這封信之時,隻覺得腦子裏嗡嗡直響,現在南榮鋒被困在戰場,一時間抽不出身來,皇帝就來個抄後路,要在京城將整個南榮府扣在宮中,這樣南榮鋒就算打勝回來,也要受製於朝廷,那時候,就算是朝廷要南榮鋒手裏的另一半虎符,南榮鋒也毫無辦法。

她坐在書桌前,靜靜的想事情,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好像是南榮府占了上風,用高麗出兵的機會,鹹魚翻身,解救南榮府與困境之中,卻也被皇帝將計就計,先是將她扣在宮中,然後又利用高麗出兵之時讓南榮鋒上了戰場,將他拖在邊關,鞭長莫及,而南榮府裏隻剩下一些老弱婦孺,皇上這一招釜底抽薪,妙!實在是太妙了!

沈嬋兒笑起來,爽!這一招又一招的你來我往,有人見招拆招,有人將計就計,硬生生將這場權利爭鬥打的這樣精彩,爽!實在是太爽了!好久沒有見過這麽厲害的對決了!

她想了想,拿起紙筆來,給南榮鏡寫了一封回信,而在她的回信還在路上之時,太後那邊就已經得到這個消息,太後三撫掌,仰天笑道。

“好!真是哀家的好兒子!不愧是我大周朝世上最年輕的皇帝,沒有讓母後失望!”

見太後高興,身後的嬤嬤輕輕走上前來幾步,在太後的耳邊輕聲道。

“太後,既然皇上已經行動,咱們的計劃……”太後聽到這個,眼睛眯了起來,想了想,輕聲道:“計劃提前,今晚就實行,吩咐下去,讓下邊的人準備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