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夫人正跪在蒲團上給菩薩念經,忽然聽到門外的丫頭稟告。
“少夫人,七少夫人來了。”
二少夫人突然睜開眼睛,雙手立馬撐在地上想要站起來。身邊的丫頭趕緊扶住她,輕聲道。
“夫人,您當心身子。”
少夫人連聲道:“快,快扶我出去。”
丫頭扶著二少夫人走出門去之時,正好看到站在院子中間的沈嬋兒,她是一身黑紗夜行衣,娟紗沸沸揚揚,鬥笠帽子在月光中飄舞,腳上穿著黑色厚底桶靴,潔白的緊腿褲子時而從黑色中間露出來,二少夫人才意識到,沈嬋兒今天穿的是男裝。
“二嫂。”
沈嬋兒壓低聲音,用男子的禮節拱手給二少夫人見禮。二少夫人還沒見過這幅裝扮的沈嬋兒,當即有些驚豔,瞪著眼睛失神的看著月光下的沈嬋兒。
沈嬋兒又叫了一聲:“二嫂。”
二少夫人才緩過神來,趕緊低聲道:“快隨我來。”
說罷,鬆開丫頭的手,直接雙手牽住沈嬋兒的手,兩人朝一個隱蔽的房間走過去,身後兩個丫頭緊緊的跟住,等兩人走進房間關上門,兩個丫頭死死的守在外麵,一雙眼睛警惕的跟貓頭鷹似的。
沈嬋兒走進屋裏去,二少夫人並沒有開燈,隻能接著月光看對方的臉,十分的模糊,但二少夫人碩大的肚子也能看得清楚。
沈嬋兒掃了二少夫人的肚子一眼,道:“你找我來,是想讓我幫你什麽?”
二少夫人一臉的苦悶,走到沈嬋兒身前,忽然緩緩屈膝,沈嬋兒趕緊低身去拉她,卻被二少夫人推開了手,她已經屈膝跪在了沈嬋兒麵前。
沈嬋兒趕緊低聲喝道:“二嫂,地上涼,對胎兒不好!”
二少夫人已經管不了那麽多,她落下眼淚來,鼻子甕聲甕氣的道。
“七弟妹,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太賤,你今日能來,已經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這個時候我誰都不敢求助,隻能去麻煩你了。”
沈嬋兒點頭,雙手去扶她,連聲道:“二嫂,你趕緊起來,有話慢慢說。”
二少夫人搖頭,一直跪在沈嬋兒麵前,她現在大著肚子,跪在地上艱難的樣子實在讓沈嬋兒不忍心,她歎口氣,雙手去拉她,無奈道。
“你快起來,我幫你就是了。”
聽她已經這樣說,二少夫人就不好得了便宜還賣乖了,隻能借著沈嬋兒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扶住自己的肚子,怯生生的看著沈嬋兒。
沈嬋兒看她的樣子,頓時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歎氣道。
“當初發現懷了孩子,為何不打掉?”
二少夫人抬頭委屈的看了沈嬋兒一眼,緊緊咬住嘴唇,一句話不說,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任憑父母責罰。
沈嬋兒見她這個樣子,也不忍心說她什麽,隻能拉著她走到床邊坐下,坐在她身邊,低聲說道。
“你若是想讓我幫你,你必須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否則我沒辦法幫你。”
二少夫人使勁咬了一下嘴唇,低著頭,雙手輕輕撫摸著肚子,極是疼愛這個孩子,沈嬋兒見她不說話,又著急的問了一遍。
“你倒是說啊,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他現在又在哪裏,為何不負責任?!”
二少夫人禁不住沈嬋兒的聲音越來越大,趕緊抬頭攔住她的話,低聲道。
“是……是徐大帥。”
沈嬋兒渾身一冷,她早就該想到的,經過精衛的調查,出門來褻瀆南榮府寡婦的男子都是徐軍中人,徐大帥又莫名其妙的認識二少夫人,那個在暗夜中瘋狂的男子,不是徐大帥又是誰?
沈嬋兒看著二少夫人,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現在該怎麽辦,若是這件事被南榮鋒知道,一定會殺了二少夫人也不解氣,她轉頭對二少夫人道。
“冷府知道這件事嗎?”
二少夫人搖搖頭,委屈的道:“我怎麽敢說,冷府是名門豪族,怎麽能輕饒不貞潔的女兒?”
沈嬋兒確實是感覺到悲哀,二少夫人也隻不過才二十七八歲,正值一個女人青春年華,在上一輩子,三十歲沒結婚的女人遍地都是,而二少夫人,二十七八歲就已經守寡,並且膝下無子。
想到這個,沈嬋兒忽然看向二少夫人雙手捧著她的肚子,就像是可以用命去保護她的孩子,她終於明白二少夫人為何鋌而走險留下這個孩子,她是個寡婦,她渴望有一個孩子陪她終老。
沈嬋兒無聲的歎口氣,道:“徐大帥如今在何處?”
二少夫人搖頭,沈嬋兒氣道:“你倒現在還護著他?”
二少夫人趕緊抬起頭來,雙目含著淚水,道:“我,我沒有,我確實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最近南榮軍和徐軍似乎要開戰,所以徐大帥已經離開了京城,我並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
沈嬋兒很是崩潰,看著二少夫人道:“他就沒有說你和孩子要怎麽辦?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應該負責,你知道嗎?”
二少夫人看出沈嬋兒似乎真的發了火,她落下眼淚來,對於這些事情,她雖然也是過來人,但實在是沒有沈嬋兒經曆的多,也沒有沈嬋兒一樣的頭腦與勇氣,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渴望丈夫的疼愛,孩子的笑臉,但是年僅二十七歲的她,就已經斷送了這一輩子的幸福,她不甘心,卻也沒想到現在會遇到這麽大的麻煩。
沈嬋兒緩緩鬆了一口氣,她沒有必要發火,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為二少夫人瞞天過海,她站起身,走到窗邊去,輕輕掀開窗子,窗外飄起了清雪,沈嬋兒忽然道。
“還有多久除夕?”
二少夫人坐在床邊抹著眼淚,想了想,說起話來滿是鼻音:“大概還有一個月吧。”
沈嬋兒點點頭,道:“我去聯係冷府,你先回冷府避一陣子,生下孩子再回來。”
二少夫人立馬搖頭如撥浪鼓,驚恐的瞪著眼睛道。
“此時回沈府,就是找死啊。”
沈嬋兒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你先在府裏等我兩天,我去找冷府嫡小姐,這件事暫時隻能這樣做,難道你想被七爺發現嗎?”
二少夫人憋住哭聲,死死的咬住牙,點點頭。
沈嬋兒深吸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去推開門,門口的丫頭看到她出門,齊齊躬身行禮,沈嬋兒戴上鬥笠帽,一身的純黑色,頓時就引入黑暗中,隻能隱約看到白色的褲腳,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一泓將沈嬋兒帶出南榮府之後,直接將她帶到客棧,安頓下來,看到沈嬋兒總是失神,一泓欲言又止,最後仍是沒有說別的,推開門,道。
“你先好好休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
沈嬋兒點點頭,對他道:“你也好好休息。”
一泓走後,沈嬋兒根本睡不著,她剛剛確實回了南榮府,但是除了二少夫人,她誰都沒見到,就連她日思夜想的兩個兒子都沒見到,南榮府裏到處都是南榮鋒的氣息,對於那個男人,沈嬋兒總是不敢想起他來,總會帶出一連串的傷痛,為何還要回想呢?
她站在窗口,透過厚厚的窗簾看向外麵的月色,已經月上中天,再過兩個時辰黎明就要來臨,她卻絲毫沒有睡意,不知道該想些什麽,也不知道該想誰,腦子裏很亂,心裏更亂。
沈嬋兒一夜未睡,一大清早,就將一泓叫了起來,交給他一封信,道。
“你要潛進冷府,將這封信送到幼柳手裏。”
一泓拿住信揣進懷裏,點點頭,洗漱之後直接騎馬朝冷府飛奔而去,沈嬋兒坐在客棧裏等,簡單吃了點早飯,也沒吃下去多少,她看著桌子上的早點,忽然對店家說道。
“店家,有皮蛋瘦肉粥嗎?可以為我做一碗嗎?”
沈嬋兒說著話,拍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店家的雙眼當即亮了起來,一路小跑著過來拿起銀子哈了一口氣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在嘴裏咬了一下,發現是上等的官窯紋銀,當即對沈嬋兒畢恭畢敬,笑道。
“當然可以,夫人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沈嬋兒笑了笑,將臉隱藏在鬥笠帽之下,道。
“這銀子不是那麽好拿的,我的口味很刁,你必須做出我喜歡的皮蛋瘦肉粥來,否則……”
店小二還沒等沈嬋兒說完話,趕緊說道:“這個客觀放心,本店光是廚師就十幾人,這個的手藝不合胃口咱就換下一個,總有一個的手藝符合您的口味。”
說完,店小二一路小跑的又下去點單,高聲喊道。
“二號桌皮蛋瘦肉粥一碗!”
沈嬋兒轉頭看著窗外,現在正是清晨,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幾家店鋪剛剛開門做生意,也有幾個街邊小攤擺了出來,早點的叫賣聲是早晨的特色,沈嬋兒這些年在外麵行走,這些事情對於她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
今天的陽光很像那天早晨,大西北的早晨,南榮鋒脫下假冒的龍袍,為她煮粥,雖然隻是一碗簡單的皮蛋瘦肉粥,還有幾個小菜,卻是沈嬋兒這輩子最難忘的一頓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吃過那種皮蛋粥,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很想再吃一頓。
不一會兒,店小二快步將一個托盤放在沈嬋兒的麵前,高聲喊道。
“客官慢用!”
沈嬋兒拿起勺子,在粥裏挑了一勺子,放進嘴裏,雖然也很好吃,但不是她想要的口味,她放下勺子,靠在椅子上,淡然道。
“重做。”
店小二納悶的皺了皺眉頭,但是沈嬋兒有話在先,他隻能又將托盤端了下去,去廚房又念了一遍皮蛋粥。
不一會兒,又端上來一碗,沈嬋兒又隻是吃了一口,還是兩個字,重做。
店小二有點不耐煩,但是捏著懷裏的銀子,隻能咬著牙將托盤又送了回去,這回,廚房煮粥的廚師走了出來,很恭敬的問沈嬋兒道。
“夫人,請問您想要的皮蛋瘦肉粥是什麽味道的?偏於哪個地方特色?您大致給一個範圍,也好做啊。”
沈嬋兒閉上眼睛,那是一種細細滑滑,又很濃鬱的味道,多放一顆鹽則鹹,少放一顆則淡,米粒顆顆分明,是沈嬋兒這輩子吃的最美味的皮蛋粥。
聽了沈嬋兒的描述之後,廚師也皺起眉頭,心裏嘀咕道:也沒什麽特別的嘛,隻不過做工精細了些。
廚師信心滿滿的回去煮粥了,沈嬋兒又安靜的等了一會兒,又是一碗粥端了出來,很明顯,這一碗是用了心思在裏麵的,勺子攪動起來會略微傳來粘稠的感覺,沈嬋兒感覺頗有那天的味道了,但是嚐了一口之後,她的心又墜落了下去。
“重做。”
“還重做?!”
店小二不耐煩的質問一聲,沈嬋兒抬起眼睛,直直的盯著店小二,店小二無奈,隻能又端起托盤不耐煩的道。
“好好好,重做,重做!”
第二碗端上來:“重做。”
第三碗:“重做。”
……
沈嬋兒已經嚐了十六碗皮蛋粥,整個客棧的客人都興致勃勃的看著沈嬋兒這邊,搞不清楚這位夫人在做什麽,倒是很有看點,很多人都很好奇,想看看這位夫人想吃的皮蛋粥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最後一碗粥端上來,店小二也跟沈嬋兒較起勁來,放下托盤,氣喘籲籲的道。
“這已經是最後一位廚師做的粥了,若是還不符合夫人胃口,小的也沒轍了,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沈嬋兒優雅的端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果然,這一碗粥已經集合了所有的優點,堪稱一碗人間極品,但是……還是沒有南榮鋒的味道,她無聲的歎口氣,自己這是何必呢?
沈嬋兒放下勺子,店小二緊張的看著她,攥起拳頭問道。
“怎……怎麽樣?”
沈嬋兒揚起笑容:“很好。”
店小二差點激動的歡呼起來,圍著桌子跑了兩圈才停下,卻發現剛剛坐在椅子上的夫人已經不見了,桌子上隻有另外一錠銀子,比剛才那個還要大,樓下的客人都仰著頭看著樓梯,店小二也看過去。
隻見那位夫人已經慢慢走上樓梯,仍是一身黑紗衣裙,鬥笠帽一直戴著,渾身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憂傷感。
沈嬋兒走進房間,見到一泓已經回來了,她問道。
“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何沒叫我?”
一泓淡然道:“夫人沒有吃到想吃的皮蛋粥,怎麽能叫你。”
沈嬋兒聽出一泓話裏有話,但是她不想細問,隻是問道。
“見到幼柳了?信送到了?”
一泓點點頭,道:“幼柳姑娘現在已經是沈府嫡小姐,在府裏的地位很高。”
沈嬋兒心中鬆了一口氣,笑道:“那就好,她怎麽說?”
一泓道:“幼柳姑娘同意幫二少夫人養胎,並且說,這件事若是別人要她這樣做,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沈嬋兒笑了笑,無奈道:“這個丫頭,都做了大小姐了,還跟我著邀功。”
一泓看著沈嬋兒道:“接下來我們如何做?”
沈嬋兒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等幼柳的消息傳過來,咱們就盡快將二少夫人轉移過去。”
“南榮府裏如何交代?”
“這個二少夫人會操心,不用咱們。”
一泓點點頭,推門欲走出去,忽然想到了什麽,站住腳步,並沒有回頭,對沈嬋兒道。
“有些粥,吃的並不是粥,而是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