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暗歎一聲,自是知道藺琦墨那一番言辭,商琦茹一介婦人,每日隱於後院,自不是一時半會便能理解的。何況藺琦茹來之前,怕是那赫國武帝已在她耳中灌輸了錯誤思想,在藺琦茹心中,怕真覺得藺琦墨是鬼厲上了身,豬油蒙了心。
罄冉見她傷心,湊近她,握了她的手。此時那老伯出了屋,罄冉忙站起身來,笑著道:“老伯慢走,晚輩有事相詢!”
那老伯愣了下,走了過來,詫異地看著罄冉二人,道:“兩位姑娘還是快寫離開吧,別過了晦氣……
罄冉淡淡一笑,卻示意老伯坐下,道:“如今走到哪裏沒有死傷,還怕過什麽晦?老伯坐。這姑娘也怪可憐的,怎地家裏也沒個男人呢?”
那老伯見她如此卻是一怔,隨即也搖頭曬然,在石頭上坐下,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屋中婦人已經熬不住幾日,心中受了觸動,氣悶的慌,一時竟真想找個人好好說道說道。
於是老伯深深歎息一聲,道:“別捉了,這一家本七口人,妞兒爺爺本也讀過幾日私塾,在這鎮上也算有些聲望。妞兒爹很是能幹,她娘也孝順,四個孩子一個比一個聽話,日子雖不算富裕,但也和樂,鎮上不知多少人看了都眼紅。卻不想那年皋王作亂,妞兒爹被抓了壯丁,這不一去就沒再回來,一家人就這麽一下子沒了主心骨。老崔頭一聽兒子死了,連屍骨都沒找回來,一下子就垮了。那時孩子都還小,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都落到了妞兒娘身上。一個婦道人家,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幹農活,還得照看老崔頭,哎,不容易啊,沒兩年就落了一身的病,…”
藺琦茹眉宇蹙起,忍不住問道:“軍中抓壯丁,難道沒有撫恤金?這人沒回來,都是要發安撫金的,這家裏不至於……
那老伯仿似聽了笑話一般,瞪大眼睛看向藺琦茹,忽而又是嘲諷一笑,冷聲道:“這位婦人定是好人家出身,撫恤金?安撫金?老頭子在這鎮上半輩子,年年有抓壯丁,咱可從沒聽過哪家能領到官家的錢!能留著條命回來也就不容易了。”
“怎麽會這樣,朝廷法令都有明文現定的,你們可以去告啊?”藺琦茹蹙眉道。
“告?去哪裏告?頭幾年還有去告的,可非但沒能要回銀子,還賠上了幾條人命。後來妞兒的大哥便帶著幾個漢子上了京,找了什麽馬大人,那馬大人側是個好人,收了訴狀。可後來卻說壯丁是皋王私自抓的,這事朝廷根本管不了。妞兒的哥又帶著人到皋王府評理,結果就那麽酬鄉親們隻帶回了他的屍首,那渾身上下,是沒一處好的。老崔頭一看,一口氣上不來便也跟著去了。再後來便沒人再敢去告狀子,隻在抓壯丁時,就讓汊子們出去躲些日。那些兵爺見男人們不在,抓不到人就哄搶東西,可那都是身外物,沒便沒了,總是保住了男人。”
“怎麽會這樣…了,
見藺琦茹麵色慘白,喃喃著,罄冉暗歎一聲,又問:“這麽說妞兒該還有兩個兄弟才是,怎麽如此……”
老伯搖頭,又歎了兩聲,這才道:“妞兒大哥一走,她二哥便鬧騰著要上城裏告狀,妞兒娘哭死哭活這才攔了下來。可前年納糧,她二哥挑了一擔穀子去縣衙交糧,收糧的官吏,非將好穀子說成是劣穀子,將一百斤的穀子說成隻有六十斤,好從中賺油水。這是曆來的規矩,可妞兒她二哥是個楞子,一根腸子通到底,就這麽便與官吏爭了起來,結果自然是挨了一頓毒打。他不服,上州府告狀,結果被生生打了一百板子,回來當日就染了風寒死了。留下妞兒娘和兩個半大的丫頭片子,慘啊。”
老伯連聲歎息,罄冉見藺琦茹麵色蒼白,便也不再問這家的事,目光轉向屋中,疑感道:“這時候鎮上還有大夫嗎?老伯端來那藥是?”
那老伯似是一驚,啊的一聲忙跳了起來,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記性!那草藥都是鎮西頭軍爺帶來的,說是還要舍粥棚子,還讓老漢找幾個漢子幫忙支起灶火來。你說這事稀罕不稀罕?真是做夢一樣。我得走了!”
老伯說著快步便欲向院外走,罄冉忙攬住他,問道:“軍爺?您說那些軍爺是青國的西峰軍?”
“是啊,真沒想到,這青國的皇帝真是個好皇帝,對咱麟國人也能這般好。這要真能一直這樣,這仗倒打得好…”
老伯最後幾句似自言自語,聲音喃喃的很輕,但藺琦茹和罄冉卻是聽到了。
罄冉見老伯消失在院中,這才走過去拉了藺琦茹的手,說道:“姐姐要不要到鎮西頭看看去?”
藺琦茹麵色複雜,半響才搖搖頭,歎息道:“罷了,也許小四說的對,這鳳煥若果真能這麽善待麟國的百姓,我……”
罄冉卻是一笑,握了她的手,打斷她:“我的好姐姐,您也不想想。鳳烘就算是有心善待腆國百姓,現下戰事當先,他怕也沒那能力四處施粥,設救濟棚的。他能做到令青兵不擾民已是難得了。”
見藺琦茹愣住,罄冉微笑道:“這些都是四郎的功勞,這些日子有不少他往日的日部前來投奔,四郎不欲他們加入西峰軍,這些人也都不願將槍。對著自已兄弟。故而四郎便將這施粥,安撫百姓的事交給了他們。這處鎮子小,又沒經過戰,所以運過來的救濟品也不多。像啟城那些大城外都設有上裏的難民營呢。至於鳳琰,這事對他百利無一害,自是樂的成全。”
商琦茹頓時呆住,半響才回神喃喃問道:“做這麽大的事,他哪裏來的銀子?”
罄冉知道藺琦茹心裏定已不再怨怪萌琦墨,她心頭一舒,忙笑道:“打燕國時,他將燕帝的小金庫給挖了出來,這時候倒是派上用場了。雖是頂不了多久,但也能濟點事。再有,現在這仗一打,不少富貴人家都高價請護院什麽的,四郎那些舊部如今也是左右為難,倒有不少願意委屈自己去當護院的,掙的銀子也都匯總了過來。這事還沒開戰時,四郎就在籌謀了,不少糧食藥材都是從青國商號弄來的,著實費了些功夫。”
罄冉說罷,見藺琦茹不語,眼睛卻有些泛紅,她拉了她的手,越發輕柔道:“姐姐,您就原諒四郎吧。他這也是不得已,您不知道,自打開戰,他就沒睡過一日的安穩覺。”
藺琦茹聞言,半響無語,眼睛卻忍不住有些發澀,背過身抹了下眼淚,這才回頭。她反握罄冉的手,哽咽一聲,道:“這混小子,自小便總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便又好強,便是被人誤解了,也不吭聲,怎這脾性這麽多年都沒改。”
罄冉失笑:“若改了也就不是他了,這麽說,姐姐是原諒他了?”
藺琦茹不好意思的點了下頭,輕拍罄冉的手,望著她半響,待罄冉都不好意思的紅了麵,她才一笑,道:“原諒了,縱使這混小子再葷,衝著他為我藺家找了這麽好一媳婦,我也不怨他咯。”
罄冉麵一紅,卻也不避讓藺琦茹的眼睛,隻道:“姐姐別笑話我了,能得他真心相待,也是罄冉的福氣。”
藺琦茹眼因又紅,重重的拍了幾下罄冉的手,轉身向屋中走去。罄冉見她放了一錠銀子在小桌上,便又走了出來,望著站於門口的黑伯道:“黑伯,咱們走。”
罄冉一愣,待快步出了門,藺琦茹已翻身上馬,她忙上前,驚問:“姐姐這是?”
藺琦茹笑望罄冉:“武帝待姐姐不薄,叔父於我藺家有大恩,姐姐心有愧疚,此處是不能再留了。早年我便想前往北疆觀黃沙落日,大漠孤煙,如今例可得償所願了。小四是個讓人不放心的,以後我就將他交給冉妹妹了。黑伯,我們走!”
她說罷,衝罄冉一笑,一揚馬鞭,疾馳而去。罄冉望著二人消失的背影,終是一笑,翻身上馬,掉轉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