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上經過片刻的吵鬧,終於被突如其來的官兵驚喝,慢慢安靜了下來。
那新來的領頭之人見眾人暫時安定了下來,這才跳上了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門處見到的楊功曹。
隻見他蹙眉喊道:“鄉親們安靜,本人楊國安,乃是慶州功曹。現奉城守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們對官府有什麽不滿的,或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便是有什麽冤情,都可以跟楊某說,楊國安定當將鄉親們的意思呈報城守大人。”
“那麽就請楊大人先告訴我們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雲將軍和夫人怎麽會被殺害,又為何要在此暴屍。”
楊國安的話剛落,已有人站出來質問了起來,麵上頗有幾分激慨。
“是啊,為何官府說這兩具屍體是通奸被抓的一對……男女,怎麽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們國家的英雄!”
有一人激怒道,他一言引起一陣喝聲,百姓紛紛響應。罄冉仔細觀察著打頭叫嚷的那幾人,心中不辨悲喜。
“是,這分明就是雲將軍及夫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冤情嗎?”
“是啊,大人需得解釋清楚!不然我們不會走的。要不是雲將軍豐德二十一年據敵虎門關外,我們慶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戰火,雲將軍就是我們慶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們不能讓他受此大冤!”
“對,不能讓雲將軍受此大冤,朝廷要給個交代!”
……
楊國蹙眉望著再次激烈的群眾,竟是不知該從何解釋。他是奉海林海郡守之命帶兵過來平息事端的,對於那兩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雲將軍他心中確實不知。現在見這般情景,心知事態已經不是他這個小小功曹能控製的了,跺了兩步大聲喝道。
“鄉親們別吵,相信倘若事實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的。本大人現在需要知道,是誰指認這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軍中做夥夫,且有幸見過雲夫人一麵。”一個頭發灰白,衣衫破舊的老年人拄著拐杖上前一步,言語鏗鏘。
“還有末將,我乃駐守青河關的郎將,此次是軍假回鄉探視父母的。末將也曾有幸見過雲夫人,可以作證。”衣衫樸素,一臉堅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眾人聽他自稱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紛紛叫嚷了起來。心中更是堅信那暴屍之人定是雲將軍和夫人,更有不少人再次慟哭了起來。接下來又有幾人上前作證,言之鑿鑿,表情激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沒讓自己衝上去告訴大家,她便是雲罄冉,告訴大家那火光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衝上去指控這一切,向這朗朗乾坤討一個公道,讓這悠悠眾口來評說黑白。
鳳瑛站在罄冉身後,見女孩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從側後方看,女孩的眉宇緊蹙,本已凹陷的小臉以為緊咬牙關被拉出了一條堅毅側影,竟讓他不忍相望。低頭間卻望到女孩緊握的雙手,方才他為她包紮之處,由於她的用力又滲出了殷紅的紅,血色蘊開在雪白的錦帕上,縱使他非心軟之人亦難免動容。
側身將罄冉拉過,鳳瑛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指,掌心間赫然留著一排深深的指印,依稀透出血色點點。
“楊國安此人還算正值,不過慶城郡守海林卻是個小人,怕是早已和曲東平勾結。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給官府施加壓力,讓官府承認雲將軍之事,怕……”鳳瑛低聲說著,意圖轉移罄冉的注意力。
見她眸中若有所思卻不再死咬嘴唇,心頭鬆了一口氣。
罄冉聽鳳瑛提及曲東平,這才望了他一眼,心頭一冷,暗道那李相國果真知道雲家之事。
“曲東平?原來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東平……”罄冉冷哼一聲,眼前浮現那晚火光中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她不會忘掉,就是那人生生將劍刃刺入姐姐胸膛的。曲東平,她會記住!
鳳瑛蹙眉,唇角微動,卻是罄冉又道。
“我想百姓就算再鬧,曲東平也不會親口承認暴屍之人就是我爹爹和娘親,他不會自己掌自己嘴巴。何況承認了便隻能令百姓更激憤而不能平息事端。”
“現在事情鬧得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將屍體早早處理下葬。沒有了屍體,百姓也就不好鬧事了。”鳳瑛隻覺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機,如此冷靜,如此懂事,卻讓人如斯震動憐惜。
“我……憑我一己之力沒想讓官府怎樣。我的心很小,隻想讓爹娘早日入土為安,難怕是頂著這天大的冤情……終有一日,我會讓戰英帝付出代價,一定會。”罄冉目光堅定望向遠方,雙手再次狠握了起來。
鳳瑛心生一歎,卻沒有說話,隻是蹙眉望著女孩,隻覺她小小的身體裏似有無法擋拒的磅礴力量蘊藉。女孩晶亮的眼眸中似有火苗在層層燃起,讓他震動不已。
台上的楊國此時也在百姓的吵嚷中驚懼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領兵過來時的焦躁不安,楊國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話。
他心中沉重,半響才大喝道:“鄉親們請安靜,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會帶著這幾個作證之人前往官府,定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給鄉親們一個公道。也請鄉親們稍安勿躁,不要再尋釁滋事,倘若再哄搶屍首跟官兵發生打鬥,一律入獄查辦。”
楊國安說罷,百姓再次激憤了起來。吵吵嚷嚷,喊著要城守出來說個清楚。
楊國大喝一聲,再道:“鄉親們倘若不放心,可以派兩名代表出來同楊某一起前往官府衙門。”
一陣喧囂過後,眾人推舉出了三個頗有聲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楊功曹的帶領下往慶城城守府而去。
留下的百姓這才安寧了下來,一部分人開始紛紛遠去,更有一些人卻依舊不肯遠走,在西市廣場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態發展。
鳳瑛勸罄冉離開,可她卻不肯答應堅持隱在人群中,將那幾個有為激憤的百姓認了個清楚。又混在人群中留意著那幾人的身世情況,家住何處。將刑場附近守兵情況細心看了個便,這才跟著鳳瑛悄悄向遠處走去。心中思索著,隻希望能依靠百姓的力量讓官府將爹娘早早入葬,哪怕是頂著通奸的罪名……
她要的不多,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倘若這樣都不能,那麽她便隻能按自己的計劃行事了,定要將這刑場變成煉獄場來祭奠爹娘在天之靈。
女孩抬頭仰望著比牌樓還要高的木杆,望著那上麵侵入木隙的血色冷冷一笑。
“怎麽了?這木杆是用來懸掛斬首之人頭顱的。”鳳瑛見她停下隻望著那高高的木杆微疑道。
“是嗎?可這上麵的猩紅之色有多少是忠良之血?哼,怕是這頭頂的朗朗晴空亦不知道吧。”罄冉冷笑道,再不多看一眼,邁步便向遠處而去,小小的背影中透著堅定和孤傲。
鳳瑛再度微愣,抬頭望向那血色深深的木杆,長眉微跳,眸中若有所思。半響才輕聲一歎,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