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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冉夾在一群叫花子中間,本來身量就小,一時之間眼前晃動的全是穿著破破爛爛褲子的雙腿。叫花子身上的味道極為難聞,鼻翼間充斥著怪味,她也沒心思計較,聽著士兵的喝斥聲心頭怦怦直跳。四周吵哄哄,每個人都在吆喝,她便也放粗聲音喊了起來。

突然一個身穿高級將領服飾的中年男人策馬從城內過來,見這邊混亂情景大喝一聲:“都別吵了,再吵按擾亂治安罪,全部入獄。”

那男人有些功夫底子,一聲大喝倒是場麵慢慢安靜了下來。罄冉躲在人群中隔著縫隙望過去,隻見那人翻身下馬,眾士兵忙上前作揖。

“楊功曹您怎麽親自到這裏來了,有什麽事讓小的們來通傳一聲不就是了。”

“是啊,怎勞您親自前來呢。”

“這裏是怎麽一回事?亂哄哄的像什麽樣子。”楊功曹蹙眉怒道。

罄冉聽兵士們喊那男人功曹微微挑眉,這功曹掌管一郡之中所有人事,相當於現代的省人事部長,也難怪小兵個個仰其鼻息。

“這些叫花子嚷嚷著非要進城,這兩日上麵吩咐要嚴加查查,高大……”

“行了,別說了。李老相國家的孫小姐今日在西城街頭布施,行善事。你把這些叫花子都堵在這裏,那邊沒人冷了場你叫百姓們怎麽看。上麵讓你們查什麽人不清查嗎?這些叫花子天天進進出出你能次次都查啊?沒看後麵等著進城的都堵成堆了?弄得城門雞飛狗跳,不知輕重。”

小兵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楊功曹急急打斷,怒喝完,見那小兵戰戰兢兢連連應是,楊功曹這才翻身上馬。

“趕緊將這裏疏散了,臭烘烘的惹人嘲笑。”

“是,是。”

那楊功曹剛打馬離去,小兵們便趕忙讓開了道,驅趕著人群。

“還不快滾。”

叫花子群一時間又激亂了起來,罄冉難以相信自己竟這般容易混進了城。腳下跑地飛快,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去。進了城怕引起注意,也不敢脫離人群,隻能跟著一幹人向西城街頭奔去。

西城街是慶城的繁華街區,熱鬧異常,一路跑過一片和平景象。罄冉混在人群,自己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鳩衣百結,肮髒的臉,如同雜草般的亂發。一群人從這繁華的街市穿過,便宛若過街老鼠般為人不齒,格格不入。鄙夷的眼光追隨一路,然而叫花子卻麵上充斥著欣喜和興奮。

罄冉恍然間已經跟著眾人跑到了西城街頭,果然遠遠便見幾個衣衫鮮亮的侍女簇擁著一位儀態不凡,輕紗拂麵的少女,想來那女子便是李老相國的孫女了。

這個李老相國罄冉倒是聽爹爹說起過,是個八麵玲瓏的主。向來主張一切順應自然,采取無為而治的做法。按罄冉的話說,他是根老油條,堅定地按照皇族製定的方針政策辦事,從不逆著來。

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他和爹爹一樣辭官歸野,然而結局卻是這般不同。圓滑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受人尊崇,享受著榮光萬代。而耿直的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被暴屍唾棄。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嗎?

罄冉冷笑,回神之際麵前已是亂作一團。上百的叫花子一擁而上,白花花的饅頭在眼前晃動著,一個饅頭剛剛被灑出未等落地便會有幾雙黑手撕搶著。搶到手的,看也不看胡亂地便塞進嘴裏,貪婪地咀嚼,目光卻仍盯著空中。

罄冉望著眼前這轟搶的一幕,心頭說不出的悲涼。就在十日前,爹爹,娘親還有姐姐,她們便坐在不遠處的四層酒樓裏品著香噴噴的菜食,歡聲笑語地看著街頭忙忙碌碌的人群。那時候的她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不知父母為她撐起的是怎樣一片晴空。

父親總是說這是個亂事,說百姓疾苦,說世態炎涼,說戰亂災荒……那時候的她總是半信半疑,現代的她沒有接觸過戰爭,而這世的她從不知父母竟將她保護地那麽好……

肚中空空,她已經好幾天不曾進食,能撐到現在完全是靠意誌力吧。可是麵對眼前這瘋狂的一幕幕她沒有辦法讓自己挪動腳步加入他們。不是因為骨子裏不甘示弱的劣根性,不是因為放不下顏麵,僅僅是因為心中升騰起的悲涼,透骨蝕心的悲涼。

罄冉低頭輕笑,正欲轉身眼底卻落入一抹月白,精致的雪錦廣袖,繁瑣的祥雲銀絲繡工,一雙修長優雅的手托著一個大大的白麵饅頭。

罄冉抬頭,刺眼的陽光下隻覺眼前一陣黑雲,微微眯眼隱約中有個淡雅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該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陽光在他麵容上染起金邊,在尚未看清他的麵容前罄冉已感受到了那股出塵脫俗的氣質,高雅的仿似天際藍天白雲。

罄冉輕輕眨眼,少年秀麗的麵容映入眼幕,他含笑的眼眸籠了一身,那雙明眸中的黑沉倒映出狼狽的她。一瞬間竟如落入夢中,身心被清曠之氣洗滌,她隻覺心底奇異的情緒忽而靜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