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終於降臨,當黑暗的羽翼掃蓋天宇,罄冉並沒有馬上爬出石穴。她閉著眼睛任由仇恨在心中醞釀成烈酒,任由思緒飛縱。
睜開眼眸窺視著依稀傳來的火光,不知哪裏傳來幾聲夜鷹的鳴叫,那不詳的聲音劃破深邃的山穀林幽,刺破黑夜重重,驚心的嗥叫卻讓女孩輕勾唇角冷冷笑了起來。
她聽懂了,那是勇敢的嗥叫,是因戰鬥的快樂而發的嗥叫。便如此刻的她,如同一隻蟄伏在陰影中的鷹,隻待震翅出擊便可獨傲夜空。
當夜幕沉沉,遠方的篝火變得淡然寂寥時,罄冉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抵擋住那股鑽心的震麻,將石穴前的石塊挪開。
身體早已僵直,一動之下猶如百萬隻螞蟻在撕咬,女孩動作卻毫不見遲疑,咬牙迅速爬出石穴,飛快地便閃進了身旁的叢林中。
奔至林間的一處淺灘,罄冉蹲下慢慢移動著身體仔細找尋著。這晚天幕黑沉不見一絲星光,林間又暗影重重,她一點都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下午時她已經弄清楚,那些留下來的慶安軍大概有三十來人,全部都守在木屋附近。這些人隻是呆在這裏挨時間,壓根就沒將曲升平的任務放在心上,大概是覺得她定早早被同夥帶走了。就算沒有那也沒什麽可怕的,不就是個五歲的女孩嘛,死了家人哭都來不及呢。
倘若那些人果真這麽想,那她便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女孩冷哼一聲,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風雲暗湧,隱約卻是殺機。突然她眸中一亮,麵前幾顆小草成功地留住了移動的腳步。
找到了!飛燕草,全草有毒,種子毒性最大,中毒嚴重者呼吸困難,血液循環障礙,肌肉麻痹全身**而死。女孩迅速用手刨出幾株來,仔細確認了一番,這才轉身向篝火處縱身飛掠而去。
臨近篝火罄冉卻停了下來,隱在暗處細細查看,目光冷冷掃過被燒為焦黑的那處廢墟,掃過火光依稀下眾人兀自香甜的睡容,突然她雙眼一亮,鎖定不遠處的一個黑瓷大甕。
那甕中裝著娘親釀的藥酒,下午那幾個士兵到溫泉洗澡她便聞到了濃重的酒味。隻祈禱他們還不曾將酒喝光,隻要尚剩一點她便有辦法讓它成為奪命的利器。
罄冉雙眸在火光下顯得血紅,握緊手中的幾株飛燕草卻怎麽也邁不動腳步。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跳動如擂鼓般的心髒,額頭上幾根青筋也在砰砰地劇烈鼓動著,一刻不停。
腦中更是紛紛亂亂充斥呼嘯著各種畫麵!最後皆定格在母親和姐姐慘死的那一幕,眸中閃過狠烈,罄冉咬牙正欲動作,卻撲捉到一絲動靜。迅速壓低身體隱在大石後,扭頭望了過去。
一個小個子動了兩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揉了兩下竟站起向這邊走來。罄冉一驚,飛快抓起身旁一塊大石眸光不眨盯著那人,呼吸都停頓了。
好在那人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伸手解起褲腰帶來。罄冉剛鬆口氣卻有另一個士兵站起走了過來,那人走至先前之人身後,趴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肩頭。
先前的小個子似乎嚇了一跳驚呼一聲。
“啊!”
女孩見小個子渾身發抖,連尿都憋了回去,滿臉蒼白地也不敢回頭。罄冉冷笑一聲,果真是做多了傷天害理之事!
“哈哈,瞧把你嚇的,尿吧尿吧,沒出息。”
聽到身後笑聲小個子這才轉過頭,鬆了一口氣一拳便打上了身後人。
“你他媽嚇死我了。能不怕嘛,你不想想雲藝死時那樣,都燒得麵目全非了還要拉到慶城暴屍,你不怕他陰魂不散來找你啊!”
“滾!我雖射了一箭,可根本沒打著,他找我幹什麽!要找也找七皇子,是七皇子讓放箭的,再不然找皇上去,命令是……”
“你瘋了!胡說什麽!我可什麽都沒聽見。媽的,被你一嚇我也尿不出來了,不尿了。”
“等等,等等,我也不尿了。他媽的這樹林裏怎麽陰森森的。”
罄冉緊緊握著手中的石塊,堅硬的棱角刺入手心,殷紅的血緩緩淌出她卻似毫無知覺,目光死盯那兩人!枉她剛剛還心軟,覺得他們無辜。她錯了,他們都該死,全部該死!
淚眼朦朧中趕忙死咬嘴巴昂起頭,壓製住心頭湧上的沸騰,半響罄冉才看向方才那兩人。見兩人麵容沉靜,似乎已經睡著,罄冉再不猶豫飛身便閃到了身旁的一顆大樹後。
雙眼四掃,察覺無恙,凝息縱氣一個飛躍右手在樹枝上一撐,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經穩穩站在了一顆大樹上。而樹下兩個士兵正依樹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滯,罄冉飛身下樹一個翻身便滾到了一頓雜物旁,手邊正好是那黑色大甕。
輕輕將瓷蓋打開,一股酒味衝鼻而來,罄冉眉梢帶過興奮。不敢魯莽,伸手便將那幾株飛燕草輕放了進去。小手觸到烈酒隻覺方才被石塊劃破之處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卻輕輕勾起了唇角。抬頭巡視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縱身便向暗處飛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間穿梭,心頭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風從四麵八方灌來在耳邊呼呼作響,女孩甚至沒有心思去聽一下身後是否有人追來。
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發現的,那樣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麵對這一切,如果被發現,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殺人了!
那甕雪融酒是娘親用數十種珍貴藥草釀成的,益氣補血。然而那酒混上飛燕草便會成為一壇劇毒,會揮發出陣陣香味的劇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卻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丟掉性命。
她殺人了!女孩瘋狂地在林中衝撞著,腦中尖嘯著。長風吹過麵頰刀割般疼痛,抬手觸之冷涼而潮濕,不知何時竟已是滿臉淚水。
心頭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腳步,腳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著自己的一雙手,隻覺眼前晃動的全是紅色,鮮血的殷紅。
麻木回頭,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隻有黑夜張著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來殺人竟是這般感覺!罄冉呆呆坐著,寒風下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風吹卷起枯葉撲上麵頰。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快的鳥鳴恍惚間傳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輕顫,這才發現原來天已經亮了。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照得伏於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當黑影終於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將頭邁進掌中,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直到哭累了,她才緩緩站起,隻覺一陣頭暈,腹中空空一股股惡心往上翻騰。渾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濕透衣衫,寒風吹過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遠方天際,金光依舊燦爛,女孩麵上閃過一抹倔強,昂起了頭,咬牙咽下口中的酸澀,裂開嘴角衝天嘶喊。
“我雲罄冉不會被打倒的!不會!”
嘶喊著,直到喉嚨幹裂女孩才停了下來,隻覺一股力氣支撐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鬱之氣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斂的脆弱,如同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
小小的拳頭緊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慶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敵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會上一會!不能讓爹爹和娘親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陽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蹣跚在山間與地上投射出圓圓的黑點,她朝著陽光一步步堅定地走著。父親曾說,與太陽相關的都是勇敢執著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緊牙關,她相信光明終會在黑夜中磨礪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長中一定有隱隱的傷痛,由恨到愛,由生到死,默默拔節,默默開花,終會長成一場強勁無比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