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 人各有誌

一秒記住,

501 人各有誌

“老甘,你今天覺得好點了嗎?”

這是在山陽鎮白茅村的突擊營駐地,蘇曉峰如往常一樣前來看望躺在床上的甘雨亭。

甘雨亭等國軍官兵在突擊營的幫助下,突出了重圍。在日軍尚未反應過來之前,眾人坐上突擊營藏在洞庭湖畔的機帆船,遠遠地離開了常德戰區,來到鹹寧的突擊營根據地。

甘雨亭在醒過來之後就一直沉默不語,躺在擔架上任憑士兵們抬著他走。他沒有再流眼淚,隻是怔怔地看著天空,眼睛裏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完全癡呆了一般。

蘇曉峰一開始以為甘雨亭隻是受了刺激,休息一兩天就會緩過來,誰知一兩天之後,甘雨亭突然發起了高燒,而且一燒就是七八天,整個人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嘴巴上燒起了一串的燎泡,臉頰也深深地陷了下去。

幸好此時部隊已經回到了白茅村,蘇曉峰叫來軍醫,用最好的藥物進行治療,總算是把甘雨亭的燒給降下來了,但甘雨亭經此一病,身體虛弱到了極點,隻能躺在床上進行調養。

“老黑,坐吧。”甘雨亭欠起身招呼道,身邊的護士連忙把他扶著坐起來,又在他身後墊了幾個枕頭,讓他坐得舒服一些。甘雨亭平時總是稱呼蘇曉峰為“老黑”,因為蘇曉峰給自己起的綽號叫黑騎士。

蘇曉峰道:“老甘,我專門派人從鹹寧城請了一位老郎中過來,讓他給你看看,開幾副藥調理一下。”

“好吧。”甘雨亭點頭道,他也不是矯情的人,既然人家已經把郎中請來了,他再拒絕也不必要了。

老郎中走進來,認真地給甘雨亭號了脈,又問了病因,然後說道:“這位長官的病,純粹是過度勞累,加上憂慮傷神,須得靜養多日才能恢複。我再給開一些調理的湯藥,服上十劑,應當就可以了。”

蘇曉峰對老郎中拱拱手,說道:“那就麻煩老先生了,開藥的時候,不用考慮費用的問題,不管多貴的藥我們都可以接受。至於先生的診金,也盡管說來無妨。”

老郎中連忙說道:“長官這樣說就讓老夫汗顏了。聽說這位長官也是為了打鬼子而勞累成疾的,我如果還提什麽診金,豈不和鹹寧城裏的漢奸一樣了嗎?”

甘雨亭忍不住插嘴問道:“老先生,聽說你是在鹹寧城裏坐堂的,你跑來給我這個國軍看病,回城之後,鬼子和漢奸不會找你麻煩嗎?”

“不會不會。”老郎中答道,“自從咱們突擊營在鹹寧教訓過鬼子之後,鬼子就老實多了,現在在城裏也不敢隨便欺負百姓。我出城來給突擊營的弟兄們看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鬼子和漢奸也是幹瞪眼不敢說什麽。”

“嗬嗬,老甘,這一點你放心吧,鹹寧現在是我們的地盤。”蘇曉峰對甘雨亭說道,隨後又對老郎中說:“老先生,那就麻煩你去開方子吧,回頭我會安排人送你回去。診金的問題,就按過去的規矩辦吧。”

“那就多謝蘇長官了。”老郎中點點頭,跟著護士出去了。

“老甘,別急,郎中說了,吃幾副藥就成了,回頭肯定還是生龍活虎的。”蘇曉峰坐在甘雨亭床邊,對他說道。

“老黑,你什麽時候心這麽細了,像個娘們。”甘雨亭說道,他現在已經從蔡榮基殉城的事情中緩過來了,說話也恢複了往日的口吻,隻是情緒依然還很低落。

蘇曉峰道:“我可沒這麽心細,是我們羅子營長專門交代的。”

“羅營長?他也來鹹寧了?”甘雨亭探頭向外麵看去。

“還沒有呢。”蘇曉峰道,“浠春那邊還有一些事情,他這一兩天就會過來看你。”

甘雨亭道:“他忙,就不必麻煩他了,現在蔡師長也不在了,他過來也沒什麽意思。原本還想著大家一起喝酒的,現在即使有酒,我也咽不下去了。”

蘇曉峰道:“羅子說了,他和你也是老朋友,你生病了,他無論如何也應當過來看望一下的。另外,蔡師長的遺體我們也收斂好了,羅子說要過來瞻仰一下,送蔡師長最後一程。”

“好吧,我就替蔡師長謝謝羅營長的心意了。”甘雨亭道。

“老甘,剛剛收到的戰報,國軍已經收複常德了。鬼子被你們拖了20天,拖得精疲力竭,已無力再戰,所以國軍的大軍一到,他們就主動撤退了。現在軍委會已經發出消息,說是常德大捷,各部隊都開始慶功了。”蘇曉峰向甘雨亭介紹道。

甘雨亭淡淡地說:“大捷不大捷的,關我鳥事?”

蘇曉峰本來滿心以為甘雨亭會對這個消息感興趣,被甘雨亭這樣一說,倒覺得挺無趣了。他想了想,說道:“老甘,這一次大捷,主要原因是你們師在常德城下拖住了鬼子,讓鬼子無法騰出手來進一步進攻。要論功行賞,你們師肯定是首功。我想,蔡師長應當能夠追授一個大功,也算是能夠告慰他的在天之靈了。”

甘雨亭眼睛裏掠過一絲悲傷:“人都死了,追授大功有什麽用。如果這些人動作能夠快一點,師長也不至於此了。你說各部隊現在都在慶功,我真想去問問他們,他們喝慶功酒的時候,有沒有在酒裏喝出一股血腥味來。”

“管他們呢。”蘇曉峰道,“老甘,你和我不一樣,我不是國軍的人,怎麽發牢騷都可以。你未來還要在國軍裏混的,那些都是你的長官,你有什麽氣,在這裏說說就罷了,也沒必要在其他地方說了。”

甘雨亭搖搖頭:“師長沒了,我也不想幹了,我打算回去就向薛長官告病,掛甲歸田了。”

“掛甲歸田?”

“是的,我不想再在軍隊裏幹了,讓我和這些人並肩戰鬥,我做不到。”

“唉,這樣也好。”蘇曉峰答道,他是個粗線條的人,遇到這種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才好。“老甘,你不想幹了,那你那些弟兄呢,他們怎麽安排?”

甘雨亭道:“人各有誌,就請他們自己決定吧。”

“這些天,我和國軍的弟兄們都聊過一圈了,現在弟兄們的情況也分三種。一種和你是一個想法,覺得當兵沒意思,想退伍回去務農。第二種是打算繼續回去效力,你們師盛名在外,他們回去了不愁沒有出路。還有第三類……”蘇曉峰有些支吾了。

“第三類是打算轉投突擊營的吧?”甘雨亭問道,其實這些天也有一些國軍的官兵來看望過他了,有些人話裏話外已經流露過想留在突擊營的意思。

“正是如此。”蘇曉峰道,“有一些弟兄跟我提起過,我一直沒有答應,主要也是想聽聽你的意思再說。”

甘雨亭道:“我說過了,人各有誌,他們願意留在突擊營,我沒什麽可說的。蔡師長在的時候,對於突擊營也是讚賞有加的,這些弟兄能夠加入突擊營,也算是走了正道,我怎麽會有什麽意見呢?就怕你們突擊營挑人的眼界太高,我這些弟兄難入你們的法眼。”

“怎麽會呢?”蘇曉峰歡喜地說道,“羅子說了,你們師訓練得法,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這些弟兄過來,能夠教我們不少東西。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老黑,這些弟兄也是跟隨我們師長多年的,日後如果轉到你的名下,麻煩你看在師長的麵子上,多照顧照顧他們。”甘雨亭說道。

蘇曉峰滿口答應:“沒問題,這都是自家弟兄。老甘,其實,羅子和老許一直跟我說,他們非常看好你。如果你願意留下來,突擊營可以單獨給你編一個支隊,讓你當支隊長。你可別嫌官小,我們一個支隊也是一千多號人,也相當於你過去一個團了。”

甘雨亭微微一笑,道:“你替我謝謝羅營長和許參謀長,不過,恕我不能從命。”

“為什麽?”蘇曉峰詫異地問道,“我本來還不便於說,剛才聽你說你已經不打算回國軍那邊去了,那麽到突擊營來有什麽不好?在哪不是打鬼子呢?”

甘雨亭道:“曉峰,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國共誓不兩立。我們雖然是友軍,但有朝一日,很難說會不會兵戎相見。師長在的時候,就跟我聊過這個事情,說很擔心將來會與突擊營為敵,還說到時候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現在他走了,倒是解脫了,不用考慮這件事了。我留下這條賤命,既不想再賣給薛長官,也不想翻過臉來與國軍為敵,所以,恕我不能接受羅營長的好意了。”

“嗯,好吧,你說得對,人各有誌,我也不強求你了。”蘇曉峰道,“老甘,我向你通報一下,這次突圍出來的弟兄,除了少數重傷員之外,其他的弟兄都已經恢複了。那些想返回國軍部隊的弟兄,我們這幾天就會安排他們啟程,戴營長會帶領他們回到長沙。想加入突擊營的弟兄,我會著手安排辦理各種手續。至於想解甲歸田的那些弟兄,羅子交代過了,每名弟兄送一筆安家費,讓他們不至於空著手回去。那些無家可回的弟兄,我們會幫助安排他們在後方落戶。所有這些事,你隻要看著就行了,不需要你操心。”

“多謝了,這樣安排,弟兄們也算是各得其所了。”甘雨亭由衷地說道,說罷,他長歎了一聲,潸然淚下:“師座一手拉起來的這個師,就這樣,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