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絕不姑息,絕不容忍!

左順門內的文淵閣從來就比不上千步廊左右那些衙門的繁複規製,堂堂首輔的直房別說和那些尚書治事的二堂相比,就連六部一個郎中也比不上。然而,宮城內寸土寸金,閣臣理事的地方自然不能和皇帝後妃們看齊,於是即便整修,也就是見縫插針地多造幾間屋子,多容納幾個人住,多幾間存放文卷案牘的倉庫,僅此而已。所以,堂堂文淵閣,這前頭的院門反而是尋尋常常毫不起眼,和對麵的文華殿等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眼下這會兒,這一扇小門卻成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隔線,把兩撥人分別隔開。外頭一撥是十二團營的精銳,裏頭一撥卻是在內閣辦事的一應文書官等等。兩邊即便算不上劍拔弩張,可這氣氛也是緊張僵持得很。麵對這一幕,文淵閣二樓處,站在窗前的三位閣老麵沉如水,最後還是謝遷打破了沉寂。

“當初就不該順了皇上的意思,這小子可惡!隻知道逢迎太龘子殿下,竟不知道顧全大局!”

“現在說這話已經晚了,你沒聽見外頭那些軍士的言語?奉殿下旨意,宮中有豬油蒙了心的太監趁亂夾帶財物,於是派兵來守衛文淵閣,而且他們隻看著外頭不越雷池一步,我們還能怎麽樣?況且徐勳這個當家作主的連麵都不露,難道我們拉下臉去找那些軍士理論?”

李東陽之前一直覺得徐勳年紀輕輕為人赤誠,兼且不貪財有度量,可此時此刻麵對這般情形,他再也沒法堅持那點之前的看法。說完這話 見劉健的臉色已經黑得和鍋底似的,他便開口說道:“元輔 咱們若還是留著劉文泰接下來太龘子殿下說不定會親自前來。”

“要的就是太龘子殿下前來!”劉健惱怒地一瞪眼,一手抓住窗台上的木框,沉聲說道,“皇上才剛剛殯天,殿下就這樣恣意妄為,若是皇上在天之靈得知,必然也會失望透頂!太醫院的人就算要追究,那也得徐徐追究,否則鬧大了天下謠言四起,難保有什麽幺蛾子!皇上已經不在了如今最重要的是長治久安 而不是為了一時之氣鬧得內外不寧!”

都是官場幾十年的老滑頭了,盡管心中仍舊悲慟,盡管對那位逝去的天子十二分感懷,可作為內閣閣老,三個人卻在這個問題上都抱持著息事寧人的態度。

因而,見謝遷也點了點頭,劉健就說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派人去司禮監,要是出不去就老夫親自去,老夫就不信有人敢攔著!就是拖 老夫也要拖著蕭敬帶頭去見殿下!”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元輔,李閣老謝閣老 晚飯已經送來了。”

文淵閣地處宮城東南隅,三位閣老外加每人好幾位文書官,每日所用的柴米油鹽都是由光祿寺按月送過來,然後詰敕房旁邊的小廚房單做。盡管說不上是什麽珍饈佳肴,可總是菜肉齊全,好不好吃也沒人在乎。隻這會兒談論大事的時候突然涉及到了晚飯,劉健自然而然就火了:“都什麽時候了,還說什麽晚飯!皇上駕崩,至少也該三不食!”

民間治喪,三年大喪三天不食,九月以上期喪三頓不食,而三月五月之喪,則是一頓不食。隻話是這麽說,清清靜靜餓上一頓兩頓也就罷了,三頓五頓卻是難熬,因而一般守喪也就是不開灶,晚上過後點心會悄悄用來墊饑的。而天子大喪其實相當於民間諸子為父親服斬衰,至於幾頓不吃卻向來沒規定。這會兒吃劉健一吼,外頭那文書官頓時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又開了。。

“回稟元輔,外頭送飯的是說到了這三不食,隻道是太龘子殿下體恤元輔和二位閣老年老,因而特別吩咐不許斷了飯食,至於其他人……”,他頓了一頓,這才磕磕巴巴地說,“其他人按照規矩三日不食,這三天……這三天就沒得吃的了。”

這一瞬間,別說劉健瞠目結舌,就連李東陽和謝遷亦是呆若木雞。良久,李東陽才出聲說道:“知道了,東西先擱在外頭桌子上,你去吧!”

等人去了,三個人你眼看我眼,李東陽就無奈地說道:“三天不吃是餓不死人,可說不定接下來那小子會按照人頭供給飯食,那些個文書官餓了三日,劉文泰過來的消息又瞞不住,他們必定恨這家夥入骨……他是等著咱們捱不住,自己把劉文泰送出去。”

“這奸猾的小子,這奸猾的小子!”

劉健連著罵了兩聲,當即氣衝衝地下了樓去,不管不顧地徑直衝出了院門。他才一出去,見一眾軍士並不退,他頓時臉一沉道:“怎麽,難道連老夫這個內閣首輔,你們也要攔?”

被派來打頭看守文淵閣的不是別人,正是錢寧,因而麵對劉健的怒瞪,他不慌不忙一躬身道:“元輔言重了,卑職哪裏敢攔您。隻如今太陽已經落山了,太龘子殿下吩咐今夜宮城之中不許多點燈,路上昏暗,元輔若是想出去,卑職自當派人護衛!。

“哼!”劉健終究不想和這些小嘍囉一般見識,當即負手淡淡地說道,“既如此,那老夫要去司禮監!”

然而,剛剛還做畢恭畢敬狀的錢寧這會兒卻立時滿臉為難地說道:“元輔大人真要去司禮監?卑職才得到消息,說是太龘子殿下悲慟難忍,司禮監掌印秉筆這會兒全都去乾清宮了。”

盡管錢寧說得信誓旦旦,但劉健哪裏肯信,二話不說就邁開步子走在了前頭。他沒走幾步,錢寧就帶著兩三個人跟了上來,隻卻不近不遠地跟在幾步遠處。劉健威怒之下最初沒注意,可等到了東華門外,他才想起司禮監遠在靠近北安門的黃瓦東門之內,從這邊走過去少說也得大半個時辰。可人也出來了他索性發狠徑直沿著河邊直房往北走,直到兩條腿都有些酸了 背上黏糊糊的汗把衣衫都貼在了身上。

然而 當他在那些內侍古怪的目光中直接闖入了司禮監後,就直奔二層門內的公廳,結果卻發現這裏空空蕩蕩。惱將上來的他快步出門,隨手喚了一個小火者過來,厲聲問道:“司禮監掌印秉筆諸位公公人在哪?”

“諸位公公去乾清宮了啊,下午就過去了,沒回來過。”那小火者仿佛不認識劉健,可斜睨了一眼他身後跟著兵,卻露出了幾分割怕的表情,忙又行禮道 “蕭公公臨走前說 若是有什麽緊急要務,宮裏的就暫且擱著,至於外頭的,都去文淵閣尋三位閣老斟酌著辦。”

可要是他們這三個閣老要找司禮監的人呢?

劉健隻覺得一口鬱氣直衝腦際,可對這麽一個十四五的小火者發火,他又做不出來,索性悶哼一聲扭頭就走。等他這麽出去了,那小火者一路跟著他往外走,等見著人徑直衝著黃瓦東門去了,他方才鬆了一口氣剛剛的害怕之色無影無蹤。

把這位首揍大人給打發走了,少爺和蕭公公這下子都應該放心了吧?

盡管飯菜是送來了,但李東陽和謝遷誰都沒胃。等見到劉健回來那滿臉失望的樣子,他們頓時更沒胃。了。三人商議了好一陣子,最終劉健不得不勉強認可了李東陽的提議。

把劉文泰交出去,但得是他們三個把人送到乾清宮,務必要見到太龘子朱厚照!

次日一大早便是弘治皇帝的小殮。由於天氣炎熱,盡管乾清宮已經盡力通風,而且種種藥材也都用了上去,然而小殮的時候依舊少不得流露出某些氣味。然而,朱厚照卻自始至終沒流露出半分異色,隻在親自給弘治皇帝套上那件常服之後,他卻哴哴蹌蹌衝出了屋子,隨即兩腿一軟癱在了軟榻上,不知不覺又是淚流滿麵。他尚且如此,張皇後就更不用說了,勉強捱到結束就又昏厥了過去,一時間兩個女官嚇得慌忙連聲吩咐傳太醫。

這一聲傳太醫頓時把朱厚照給驚醒了過來。待看過湘妃竹榻上的張皇後無礙,他就立時叫來了劉瑾,麵色不自然地問道:“太醫院不是給封了,人都下獄了,上哪去找太醫?”

“殿下放心,這事兒徐指揮想到了。”劉瑾把昨日徐勳的安排一說,朱厚照臉色稍霽,立時點點頭道,“我那會兒是糊塗了,幸虧他聰明……對了,文淵閣那邊還沒動靜?我已經很給他們麵子了,他們還準備捱到什麽時候?”

劉瑾可不打算替那幾位閣老分辨,當即就兩手一攤裝成了什麽都不知道。朱厚照雖然得到了此前徐勳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依舊心煩意亂,一會起身踱步,一會坐著發呆,到最後索性出了正殿站在門口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等到了文淵閣傳來的消息,道是劉健三人要親自送了劉文泰來乾清宮見他。盡管不耐煩見這三個老頭兒,可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然而,等他看到劉文泰被人帶進門的時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忘了什麽體統尊嚴,上前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就厲聲喝道:“劉文泰,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父皇!”

這聲音很不小,首輔劉健驚得頭皮都發麻了:“殿下,事關皇上令名,不可信口開河!”

“哼!”朱厚照一把鬆開手任由劉文泰落在地上,隨即怒聲說道,“什麽信口開河,是父皇臨終前親口說的劉文泰誤膜!來人,把劉文泰拉出去,立時斬了報我!”

“殿下,我朝從來沒有這樣的舊例,況且不經法司殺人不合規矩,殿下三思!”

“三思什麽三思,經過法司,如同鄭旺這般該死的到現在還沒殺,這就是律法規矩!”朱厚照說到這裏,冷不丁想到了之前徐勳說過的事,一時又是怒火上湧,“我不是父皇,我沒他那麽好的脾性,對於這些該死的家夥,我隻有八個字——絕不姑息,絕不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