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洪水(二)

突如其來的槍聲讓直升機上的人心頭一緊。大家麵麵相覷,試圖在同伴臉上找到答案。槍聲從何而來呢?終日與槍為伍的周海城告訴眾人,從聲音上判斷,這是81式自動步槍的聲音。

運款車出事了?幾乎每個人的腦子裏都同時劃過了這幾個字。

從直升機望下去,兩邊看不到頭的撤離人群雜亂、緩慢但是固執地向著省城的方向蠕動著。試圖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分辨出槍響的地方,基本上可以說是徒勞無功的。盤旋了半天,飛機上所有的眼睛都瞪的發酸了也沒有找到目標所在。

“降低高度,我們找不到他們,就讓武警看到我們。”葉扶蘇從後麵敲了敲袋鼠的頭盔,示意他降低飛行高度。逃命的人群中有人抬起了頭,茫然的看了一眼幾乎擦到屋頂上的直升機,然後默默低下頭奮力擠開身邊的同路人,繼續向前艱難地挪動著。除了遠在數十公裏以外,象征著安全的省城,別的很難讓人們提起興趣。

“在那!”葉扶蘇幾乎和周海城同時發現了一個站在殘缺圍牆上的武警戰士。此刻,這名戰士拚命舞動著手裏的軍帽,短袖軍服的一條袖子不知為何不見了,衣襟也裂開了大半,露出裏麵紅色的背心。圍牆被一輛押款車撞塌了,押款車的車頭衝上了亂磚堆,車尾頂著另一輛側翻到溝裏的押款車的車廂。大約兩個班武警戰士站在靠近小鎮公路(說小路更合適)的車廂外側,手挽著手連成了一道防線,護衛著押款車。在一心隻顧逃命的人群衝撞下,這條防線已經逐漸被擁到路基的排水溝中。戰士們現在幾乎站在沒膝的水中苦苦地支撐著。不時有人抬頭用急切的目光打量著頭頂的直升機。圍牆內側,一個武警少尉抬頭看著直升機,不遠處的腳下,兩個便裝的男子被反剪著雙手捆綁著蹲在了地上。

“出事了!快下去!”陳平大聲衝著戴寶書喊道。

整整圍著押款車轉了一圈,戴寶書也沒有找到可以降落的地方。如果飛離鎮外降落,估計一班戰士想要擠到押款車的附近,沒有幾十分鍾很難通過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別找了,底下除了人就是人,我們繩梯離機。把我們放到那個少尉邊上。”葉扶蘇邊喊邊鼓搗起了繩梯:“還有,袋鼠,你能不能整點什麽嚇人的動靜,把四周的老百姓往邊上趕趕。武警弟兄快頂不住了。”

在底下武警的協助下,一班戰士們總算是“腳踏實地”了。沒有相互寒暄的時間,葉扶蘇把陳平往武警少尉那一推,就帶著一班戰士,借著四周群眾躲避直升機帶起那陣狂風而讓出一個空擋的機會,協同武警奮力的把防線推到了小路的邊沿。隨著直升機的遠去,老百姓又恢複了原來擁擠混亂的狀況。任憑戰士們怎麽解釋、規勸和疏導,一心逃命的人群還是拚命擠出一條越來越寬的道路來。

群眾與護衛的軍人肢體接觸越來越多,相互間言語上衝突不斷。一邊是一心護衛押款車,疏導人流快速撤離的軍人;一邊是隻想著離洪水越遠越好著急逃生的百姓。火藥味在雙方肢體接觸的同時越來越濃。

其實這不能怪百姓。保全生命,這是每一個人最基本的潛意識反應。在人命的麵前,什麽規則、金錢、道理都會顯得蒼白無力。畢竟,老百姓不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即使是軍人,潛意識中也沒有誰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葉扶蘇,過來!”後麵陳平站在武警少尉邊上衝葉扶蘇揮著手。

跑到班長麵前,葉扶蘇這才感到軍服竟然已經濕透了。短短的幾分鍾,葉扶蘇已經氣喘籲籲了。

“這是武警特警支隊梁伯文排長。這是我們副班長葉扶蘇。”簡單地給兩個人一介紹,陳平告訴葉扶蘇:“他們是上午十一點出的事故。後麵的車打滑,把前麵一輛運鈔車撞了出去,自己也翻了。大隊人馬要趕時間,隻能先走,留下梁排長他們和銀行的兩個女同誌看管車輛。由於當時現場混亂,銀行的領導擔心轉運那麽多的現金會引起騷亂。所以車裏的東西沒敢動。到現在這邊還沒找到鎮上的負責人。二十幾分鍾前,這兩個人趁亂想偷運鈔車裏麵的東西,被抓住了。群眾突然有些混亂,有人在後麵喊,說是武警要封路。所以大家都在拚命往鎮外擠。估計是這兩個小子的同夥。現在情況很糟糕。剛剛武警的一個同誌被迫鳴槍示警,可情況反而更惡化了。梁排長說至少到下午5點以前,不會再有人來支援咱們了。也就是說我們還要繼續堅持3個半小時的時間”

陳平說著說著沒聲了。這才二十幾分鍾,葉扶蘇的作訓服已經濕透了。再堅持三個半小時?陳平覺得這根本無法做到。看著葉扶蘇,陳平希望這個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平時一肚子主意的副班長能夠有什麽辦法。

“我真點兒背。”葉扶蘇低聲罵了一句髒話,腦子拚命的開始狂轉。好半天,葉扶蘇也沒有想出辦法。隻能失望的衝陳平搖了搖頭。

“唉,撐一會算一會吧。實在不成我們就退到車上。”梁排長有些無奈地說道。原以為解放軍會多來一些人。可剛剛跟陳平一聊才知道,現在部隊的同誌都在大堤上。一班也還因為昨天執行了任務才剛好留了下來。說完話,梁排長轉身就要到前麵去。葉扶蘇一把拉住了他。

“有個主意,不過可能有些違反紀律。”剛剛葉扶蘇想事情的時候,無意中瞟了一眼正在維持秩序的馬野。擁擠的人群差點把他別在腰裏的刺刀擠出來。看著刺刀葉扶蘇腦子裏靈光一現,拉著陳平和梁排長蹲下來用石塊在地上劃了起來:“我這麽想。你看這是我們的位置,往裏十幾米是一個拐彎,人群都要經過這個拐彎才能到我們這個路上來。如果在那裏建立一條防線,控製人流就可以減輕這邊的壓力。“

梁排長失望地搖了搖頭:“這主意我想過,沒用。去的人少了不管用,人去多了,這邊就危險了。就算有你們也不夠用,我們兩個班都守不好這兩輛押款車呢。哪有人去那呀。”

“您聽我說。”葉扶蘇擺擺手打斷了梁排長:“我這樣想,我們的任務是要保證百姓安全撤離,而且確保押款車的安全。現在人群這麽混亂,根本影響撤離速度。押款車也很危險。你們看這樣行不行。一會,我們的人撤下來,讓戰士們上刺刀,然後大喊著衝向路邊我們現在防線的身後。我估計老百姓肯定嚇一跳。這樣人群就會向後躲。你們武警就借機會衝過去建立拐彎處的防線。隻要頂住前幾分鍾,我們這邊人群就疏散了。這樣你們卡著口放人,情況就主動了。這麽做一個是可以利用老百姓當時的混亂建立我們的兩道防線,另外也可以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保護的車裏有很重要的東西,必要時候我們會采取武力。我估計,接下來過來的老百姓沒有願意離刺刀太近的,這是人的心理。我們就利用這個心理給他們來個潛意識的暗示。否則,我們就是有子彈也沒用。總不能真的往老百姓身上招呼吧。你拿著步槍,老百姓才不知道它的威力呢。反正當兵的有槍挺正常的,所以相比之下還是刺刀更瘮人。”

葉扶蘇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想法,抬頭看著兩個領導。此時的陳平和梁排長嘴巴張開,兩個眼睛瞪的溜圓,看怪物一樣盯著葉扶蘇。好半天,三個人就這麽你看我、我看你地相著麵。誰也沒出聲。

相比之下,陳平跟葉扶蘇這個狼崽子已經相處快兩年了。對於這種膽大妄為的行徑陳平多少還有些心理準備。特別是葉扶蘇一開始就說了,這個主意有些違反紀律。可梁伯文現在已經徹底的大腦宕機了:“這小子想幹什麽?!拿刺刀招呼老百姓?!這,這小子哪來的?是軍人?”

直到葉扶蘇捅了他一下,梁排長才反應過來。

“梁排長,你先別考慮什麽紀律。你就想我的這個主意能不能達到疏導群眾撤離和保護押款車的作用。”

沉默了好半天,梁伯文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剛要說話又被葉扶蘇打斷了:“緊急情況,我們要臨機處置。我讓戰士們隻能衝到現在防線的背後,絕對不能接觸老百姓。如果不成,就收起來刺刀,當作給老百姓做了回路演。你放心,我們也是受了多年部隊教育的戰士。哪能真的對老百姓下手呀。可現在正常辦法不管用呀。”說完了,葉扶蘇扭頭看著陳平。

又是一陣沉默,反複權衡了半天的陳平看著越來越向後倒退的防線,狠狠地一跺腳:“好!死活就是它了。隻要梁排長同意,出了漏子我兜著!”

此時的梁伯文已經完全想明白了。現在這種情況,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至少,自己想不出來:“算了,就這麽定了。這裏我的軍銜最高,出了問題我兜著。就說是我的主意。現在陳班長,我們分頭通知戰士們吧。”

一分鍾後,撤到後麵的一班戰士同樣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在看著葉扶蘇。前麵得到消息的武警戰士也不時回頭盯一眼葉扶蘇。葉扶蘇耷拉著眼皮誰也不看,伸手把田毅手中的步槍拽了過來,自己的狙擊槍往田毅手裏一塞,衝著兩個被捆起來的罪犯一努嘴:“你跟張晨去盯著那兩個小子。不老實就揍。他的機槍現在也用不上。”說完哢地把多功能刺刀別在了槍口上。抬起頭來緩緩的斜眼看著其他人。其他人相互看了看,一聲不響地掏出了刺刀。

又等了一會,梁伯文衝他們打了一個準備好的手勢。葉扶蘇看看陳平深吸一口氣,輕聲地說著:“班長,我來下命令了啊。一會大家一定注意群眾安全,喊的聲越大效果越好衝!!!”

一班戰士在葉扶蘇的帶領下,齊聲嚎叫著衝向了防線。

正在擁擠著逃命的老百姓被身邊突然爆發的“嚎叫”聲嚇了一大跳。看著衝過來的軍人手中居然亮著雪亮的刺刀,人群一陣大亂,近處的群眾拚命向邊上擠去。小路上登時閃出了一溜空地。

機不可失!梁伯文一聲令下,武警戰士趁機順著人群一邊疏導一邊衝向了拐角處。前後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武警堪堪地在預定地點排起了一道防線。一班戰士趁勢大聲疏導著眼前嚇呆的群眾趕緊往前走。

又過了一會,反應過來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大罵。什麽王八蛋、土匪、日本鬼子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充分體現了中華罵辭的豐富多彩。前麵的群眾是罵葉扶蘇他們居然敢用刺刀對準自己,這他娘的還叫子弟兵麽。不是混蛋、土匪是什麽!後麵的人是罵武警把本來就不寬的拐角又占了一半。

看著有些失控的跡象,葉扶蘇衝到了押款車和武警之間剛剛隔離出來的空地上。心一橫,扭頭對著張晨大喊:“牛牛,把機槍給我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