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兄弟(二)

收拾好亂七八糟的屋子,馬野顧不上吃飯趕緊給女朋友進行思想匯報,也不在乎是不是當著兄弟,低聲下氣滿臉陪笑的一通肉麻,愣是把不信任說成了特別的在意,特別的關心。“不知死”的葉扶蘇和唯恐天下不亂的張晨、裏羽在一邊陰陽怪氣地接著下茬。不僅馬野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就是葉扶蘇他們幾個也被一一叫過去聽訓。尤其是葉扶蘇,這幾年木呆呆的,突然故態複萌,還真讓人有點措手不及。所以馬野的女朋友格外“關照”了他幾句。

鬧也鬧了,打也打了。幾個人還真的有些餓了。正要準備大吃一頓的當口,門鈴突然響了。誰呀,這麽會挑時候。馬野咕噥著跑去開門,剩下的三個人猜測著是不是他的父母提前回來了?

“班長!哎!班長你怎麽來了。快快快,屋裏坐。你們三個孫子出來,班長來了!”

看著身穿沒有任何標識軍服的陳平,葉扶蘇、張晨、裏羽吃驚的站了起來。

滿頭大汗的陳平輕輕籲了口氣。三年不見了,今天總算是把這四個小子又逮到了。走過去每人給了一拳,陳平笑著一指滿桌子的酒菜:“你們幾個臭小子,不好好上課偷著跑這裏喝酒。沒人管你們了。”

幾個人這才反應過來:老班長來了!手忙腳亂的一通忙活,總算是把陳平按到了上座。剛剛一個兄弟徹底擺脫了困擾他好幾年的心魔,現在如兄如父的老班長又出現在了麵前,還有什麽比這更令人高興的。馬野二話不說,拉開櫃子把老爹珍藏多年的好酒一瓶瓶拿了出來。喝酒!今天不醉不歸。

滿頭大汗的陳平看來是渴壞了,抄起啤酒一口氣下去了多半瓶。葉扶蘇見狀趕緊又給打開了一瓶:“班長,您來了怎麽也不通知我們一聲。我們好去接您呀。”

“我複員了。”陳平的話讓幾個人愣住了。不是前一次通話還說的好好的麽,要留在部隊考專業軍士,怎麽說複員就複員了呢。

陳平笑了笑沒有說話。目光一個個的掃過這四個他一手帶出來的小兄弟。都成軍官了(暫時還是紅牌學員),日子過的可真快。眼睛停留在葉扶蘇的身上,陳平仔細地打量了起來。幾年的軍校生活,讓葉扶蘇增添了濃濃的書卷氣,眉宇間不見了幾年前的“灰暗”,但也不見往昔的浮躁;眼睛還是那麽明亮,不同的是不在遊走不定,看起來深邃了不少,篤定了不少;一舉一動顯得沉穩多了。

看著老班長探究的目光,葉扶蘇笑著點了點頭。他在告訴老班長,我沒事了。葉扶蘇還是葉扶蘇。

開心的笑了,陳平發自內心的笑了。對這幾個小兄弟,他再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了。

“我是兩個月前決定複員的。本來想等到了家再跟你們說。我怕你們留我,我舍不得走了。這幾年你們也聽說了,咱們團招了大批的應屆高中生。”稍稍停頓了一下,陳平示意幾個人陪他喝上一杯:“這幫小子比你們當初不差,我挺放心的。本來想留下來考個專業軍士,可是仔細琢磨自己的文化底子,還是太差。留下來即使是勉強上了學,過不了幾年也還是跟不上。索性給小兄弟們騰騰地方。哦,對了,田毅這小子今年考上了昆明步校,李明前也上了軍校,學政工。”

“老班長,你怎麽說走就走了呢?”裏羽坐在陳平邊上,話裏又帶出了那個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哭腔。

“嗬嗬,走都走了,不說了。”

“您是來北京看我們的吧。下一步準備怎麽辦?”張晨來自小城鎮,本身又是農民,他知道像班長這樣的情況,頂天了回到鄉鎮混個小企業的職工。

“本來想直接回家,後來突然接到了大嚴家裏的打來的電話。說是他病了,要來北京看病。我就趕來了。”

騰的一下,張晨猛地站了起來:“班長你說什麽?!嚴大哥怎麽了?”如果說裏羽跟陳平最親,葉扶蘇、馬野跟杜為國最近,那麽張晨則是嚴新的鐵杆兄弟。這個足有一米九的山東大漢,曾經手把手地教他組裝槍械,曾經一招一式地陪他格鬥訓練,更曾經用他那個蒲扇般的大手,捏起繡花針,把張晨穿破的襪子縫的妥妥帖帖。今天聽說他病了,由不得不讓人心慌意亂。

“別急,你別急。”陳平和葉扶蘇同時攔住了張晨:“是這樣的,他複員回去後,不是當了一個工廠的保衛麽。這幾年一直值夜班。半年前覺得胃疼,一開始以為是飲食沒有規律才這樣。後來越來越疼,還吃不下東西,發脹。結果到醫院一檢查,發現張了個瘤子。當地不能確診是不是良性的,大夫又少,還沒有手術條件。他家裏索性就把他送到北京來治病了。來之前,他家裏的背著他給我打電話,想問問你們在北京的地址。到了北京也好有個照應。我現在不是複員了沒事麽,也不放心,所以就趕來了。”

幾個人都有些發呆。怎麽看著像山一樣壯實的嚴大哥會得了腫瘤呢。這老天爺是不是搞錯了。

陳平拉著張晨坐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們知道,大嚴回去沒幾年,工廠也不是效益太好,又是結婚這麽一操辦,所以經濟上也不寬裕。這次看病廠裏也拿不出多少錢來,不過倒是還能將就。就是來北京吧,他們也沒個目的,又沒有熟人,所以,所以醫院那邊不是特別重視。說是要到三個月以後才有床位,而且檢查住院要先……”

“班長你別說了。”一直沒有出聲的葉扶蘇攔住了陳平。他知道,依照陳平的性格,不是到了實在沒辦法的地步,他是不會來找這幾個小兄弟的。可是老班長你是否知道,兄弟,不就是要在這個時候守望相助麽:“咱們現在去看嚴大哥。有什麽事情到了地方再說。您先吃點東西喝口水。我給家裏打個電話,要輛車。”

一個小時以後,葉扶蘇他們來到了一個看上去破爛不堪的醫院。一間看上去應該是六個床位的病房,現在足足放了有十張病床。呻吟聲、低語聲、歎息聲,夾雜著汙濁的空氣讓人格外憋氣。很明顯這些都是外地來京求醫的病人,隔壁病房中,不知是醫生還是護士正在大聲嗬斥著病人家屬。這不是醫院,這是難民營。幾個兄弟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個詞。

順著陳平手指的方向,幾個人廢了好大力氣才認出了躺在屋角的,那個已經瘦成一條的人就是他們的嚴新班長。一米九幾的大個子,現在恐怕不會超過120斤。滿頭亂發蓋住了眼睛,高高突起的顴骨下是被刀切過似的臉頰,連鬢的胡子一縷縷的粘連在了一起。隻有微微抬起的手臂表示他還清醒著,他看到了他的小兄弟。

“老班長!”張晨哽咽著喊了一聲,撲過去哇哇的哭了起來。其他三個人也快步跑了過來,握著那雙曾經充滿力量,而今卻幹枯如柴的大手,嗚咽的說不出話。

“你們怎麽進來這麽多人?這樣要影響別人休息的。”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吵醒了沉浸在悲傷中的眾人:“我告訴你們,這裏是醫院觀察室,不是你們縣城的小診所。你們這樣違反了醫院的製度,我要對你們罰款。”

心中不順的馬野猛地站了起來,他現在就想發泄,就想把那個女人臭揍一頓。站在最裏麵的葉扶蘇一把拽住了馬野,輕輕搖了搖頭,快步向那個女人走了過去。

“你來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一手攥住女人的肩膀,葉扶蘇輕鬆的把她拎到了病床前:“我們要轉院,現在就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危險。需要你們做一個結論,辦理出院手續。”不等那女人開口,葉扶蘇又一巴掌把她扒拉到了一邊。

“馬野,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找你老爸也好,找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也好,今天晚上之前能不能讓老大哥住進咱們部隊的醫院。最好是單間。”葉扶蘇拽了一把還要跟那個倒黴女人找事的馬野,仔細的詢問著。

得到肯定答複之後,葉扶蘇又把裏羽拉了過來:“寶寶,你現在去想辦法弄一輛好車,我記得你說你爸媽的學生全是好車,找輛最舒服的。沒問題吧。”看著裏羽不住地點頭,葉扶蘇又把開車來的表弟叫到了跟前:“寧寧,你現在回去。找我媽要五萬塊錢。說我有用。另外把她的車也開來。這裏兩輛車不夠,你打車回去。沒問題吧。快去快回。”

打發走了自己的表弟,葉扶蘇推了推還在流淚的張晨:“別哭了,給老大哥收拾收拾,準備去部隊的醫院。技術好醫德也好,不像這幫錢串子。還有你一會兒回學校一趟,請假。今天晚上你陪著老大哥。明天開始咱們每天一個。”

拉著陳平和嚴新的老婆走出病房,葉扶蘇找了個安靜些的地方。看著陳平有話要說的的樣子,葉扶蘇趕緊舉起了雙手:“老班長,停,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您聽我說,我這不是非要擺闊氣,也不是替老大哥撐門麵。接受部隊這麽多年的教育,我總不至於膚淺到這個地步吧?可現在社會上有些地方就是這麽勢利。這也是我讓馬野找部隊醫院的一個理由。那裏比地方上好多了。我的情況您知道,這麽長時間,大家為了我沒少費心。我沒事了,現在我也應該為我的兄弟出把子力。再說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出力麽。兄弟就是要在這個時候守望相助的。您幫我勸勸嫂子,咱把老大哥的病治好了,比什麽都強。”

聽著葉扶蘇一連串的解釋,陳平沒再說什麽。輕輕點了點頭,用手在他的胸口上拍了一下,開始和葉扶蘇一起安慰起嚴新的妻子。不大工夫,馬野和裏羽走了過來,什麽也沒說,隻是衝葉扶蘇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嚴新當天晚上就被送到了解放軍某醫院,唯一的不足就是隻能住在一個雙人間之內。看著一臉歉意的馬野,葉扶蘇安慰的搖了搖頭。做兄弟這麽多年,他知道馬野盡力了。不止是馬野,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為了兄弟竭盡全力。這一點,葉扶蘇絕對的相信。因為他們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