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了下來,車夫回過頭道「小姐,前麵沒路了。」陌離掀開門簾,從身上取出幾錠銀子遞給他「謝了大叔,您回去吧。」
年過五旬的馬車夫咧開嘴爽朗一笑,接過銀兩謝了陌離,駕起馬車往原路返回。
落俠衣翩翩躍下馬車後跟在陌離身後朝一條不甚顯眼的小路行去。路旁枯黃的樹枝伸展出來阻擋住了前行的道路,於是落俠衣在前麵開路,陌離指認方向。
在一番艱難的穿梭後,兩人來到了一座斷崖邊。幽深的崖穀讓人忍不住心生膽寒,斷崖突兀的出現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上空邊緣,盡管看不到崖底,但仍能看見遠處模糊的蔥綠。
落俠衣打呼奇怪奇怪,陌離笑笑「樹並非深秋全都枯敗的,例如你眼前的這些依舊蔥鬱的森林。這些數叫夤夜樹,四季長青,木質尚好,雖然比不上檀木、黃花梨木之類,但比起杉木之類的要強上許多。」
落俠衣笑道「那以後要是想定下心來找個地方住下去,就首先得砍寫夤夜樹回去蓋個房子。」笑笑而揭過落俠衣的打趣,陌離站在崖頂,山風灌滿了長袖,夕陽恰好落下,陌離找到以前與葉孤城在一起看夕陽的感覺。
崖在,夕陽在,人卻不在。少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或一種感覺,沒有了氛圍、沒有了心境,夕陽再美也殘缺。陌離掏出四片玉,玉似葉狀,上麵篆刻出的紋路清晰遍布,配上綠色的玉石顏色,像極了一片翠綠的葉子。這是從那木盒子裏拿出來的,就放在那張信箋下。
「你喜歡在崖頂看夕陽?」落俠衣突然問道。
陌離點點頭,「以前和葉孤城經常看。靜下心來看夕陽,其實很美,不再是黃昏的落幕,而是一種心境的升華。」陌離絮絮叨叨的和落俠衣說了許多以前的事,而落俠衣也靜靜的聽著,不曾發表過一言。
許久許久,陌離不再說話,而是望著那片蔥鬱的森林發呆,落俠衣突兀的聲音帶著失落傳來「或許我贏不了他了。」陌離轉過頭,看著他,他微微歎息一聲「或許我一直都在輸給他,我說的不是武功。盡管我認為他的武功在我之上,但我不服,所以要找他比試。但現在看來,我還是輸了,在心境上的修煉,我與他的差距何止一籌。」
陌離淡淡道「他是殺手,心境的修煉本就十分重要。」
落俠衣搖搖頭「不,殺手修煉的心境與武林人武功心境的修煉是不同的,或許在我看來是相反的兩個極端。」陌離淡淡一笑,不多言語,對於武功,她所知甚少,也就沒有資格談論武學。
落俠衣微微垂下頭,山風拂過,蕩起他鬢間散落的發絲,這個曾經自負的武林俠客,在夕陽下的女人口中的故事,澎湃的信心瞬間崩塌,但卻不絕望,江湖沒有誰可以一世稱雄,所以葉孤城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強過他壓在他頭上,所以在信心的崩潰後,他聚積了另外一份信心,不是打敗葉孤城,而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去超越葉孤城。
陌離突然很想念葉孤城了,特別是在崖頂的夕陽下。懷念起曾經那個總是垂著頭打量著手指的男子,那個總是長發散落眼睛妖嬈的男子,那個身形修長穿著墨色長衫的男子,那個半跪在地恭敬叫著她王的男子,那個身為禍水軍軍總卻對她沒有一絲情愛的男子,那個始終是她和她是他知己的男子。
輕輕歎了口氣,陌離有些苦澀的浮現兩朵梨渦,許多過去的都過去了,盡管很懷念,卻怎麽也回不去了的曾經,給人留下了太多的歡樂與憂愁。人生就像風景,一路走來,有殘枝落葉,有碧幽清潭,有蒼翠青蔥,也有大漠黃沙。第一次看到這些風景總會彷徨、欣喜、悲傷,盡管能再回頭走一遍,卻已經不再是那個風景,也不再是那個心情。所以人一直在往前走,那些看過的都留在了腦海裏,時不時去翻出來回憶一番,卻甚少有選擇回頭再看一遍。
陌離不會選擇,葉孤城也同樣不會,她知道他會這樣,葉孤城也知道她會這樣。所以兩個人默契的往前走著,看到某片翠綠的葉子會想起以前也在某個地方見到過如此青翠的顏色,僅此而已。
陌離回過頭,打斷了落俠衣的閉目凝思,「敢不敢和我跳下去?」
落俠衣睜開眼,看著陌離褐色眸子中的清澈,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因為往事不堪回首而想選擇輕生,視線落在了那片蔥鬱的森林,落俠衣點點頭。
陌離伸出手,落俠衣信步上前拉住了那隻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陌離閉上眼,深深的呼吸,落俠衣合上眼簾,道「一,二,三。」
兩道衣袂翻飛的身影似蝴蝶般從斷崖上飄下去。潔白的男式長衫,煙熏藍的長裙,迎著風,似兩隻蝴蝶糾纏在一起。陌離沒睜開眼,落俠衣也是,兩人耳中隻能聽到下落時空氣劃過耳膜的刺耳聲。
「害怕麽?」陌離輕輕地在落俠衣耳畔道。落俠衣愣了愣,隨即笑道「想我落俠衣成名江湖十數年,還未曾害怕過什麽呢,如今隻是跳崖而已。」閉著眼睛的落俠衣,笑起來很有一股江湖俠士的豪邁,可惜陌離閉上了眼睛,看不到。
「可若是這崖底亂石嶙峋,那你豈非粉身碎骨?」陌離輕柔的聲音在落俠衣耳邊飄起,落俠衣還未答話,就已經聽到了撲通一聲巨響,而後胸口一悶,眼前瞬間陷入漆黑,但耳中卻能清晰的聽到周圍的聲音,不遠處,似乎有嘩啦啦的聲音,身體漸漸恢複了感官,能感受到輕柔的聲音擦過肌膚,就像陌離最後在耳邊說的那句話一樣,輕柔舒心。
落俠衣浮上水麵,睜開眼後發現自己身處在一潭清泉中,而剛才在水底感覺到的水流聲是不遠的一處瀑布傾瀉而下,張目四望,見陌離早已在一塊巨石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曲線畢露無疑,但落俠衣卻沒有多看,目光隻是在她臉上掃過,以示關心,而後就飛身躍上了那塊巨石上。「先找個地方生火把衣服烤幹吧。」落俠衣找了些柴火,然後摸出火石點燃,解下了外衫。陌離理著濕漉漉的長發坐在火邊發呆,驀地眼前一晃,陌離抬頭望去,見是落俠衣遞過來他的外衫。
「把外衫脫了,然後批著我的衣服把衣服烤幹,我去四處看看,有什麽事就叫喚一聲。」落俠衣不容有他,轉身走進了森林中。
待陌離把內外衫都烤幹的時候,落俠衣回來了,手中還提著一隻野兔,接下來,落俠衣就讓陌離充分體驗到了江湖人蒼莽密林中生存的技巧,拔毛、剖肚、清理、上架火烤,而後品嚐到了一道燒烤野味。
吃著烤兔時,陌離問道「你真相信我不會害你?」
落俠衣依舊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就連吃東西也是,咽下了口中咀嚼著的一片肉,道「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陌離道「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聽假話。」落俠衣笑笑「沒有。」
陌離愣了愣「那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拉你一起跳下來麽?」
落俠衣撕下一片肉,搖搖頭,「如果你想讓我知道自然會告訴我,如果不想讓我知道,無論我怎麽問都不會有結果。」
「聰明人必有其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