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清潭碧波漣漪,風光旎絢,一抹煙熏藍佇立在旁,青絲飛揚,憑添幾許哀傷。

「陌離,你終究不屬於這周武天朝。皇宮之大,也無一處立身之所。」淺淺呢喃,彎彎月眉皺出幾許哀傷與絕望。

「聽天由命吧。」一字一句,堅定與哀愁在絕美的臉頰鋪展開來。

仁治二年,高宗病逝。

大唐天朝舉國哀悼,高宗氣絕前立下遺詔「今大唐天子駕鶴,然太子年幼,故令皇後聽政,與朝臣共同輔佐太子從政。」

是年,年僅五歲的仁宗,便拖著弱小的身軀,高高坐在朝殿上,聽著朝臣的奏呈、照著武太後的旨意下詔。

仁治三年,武太後廢太子,持玉璽登基,改國號為大周,自號周武大帝,年號武周。{注}

武周元年一月,方才登基一月的周武大帝頒布新國法,廢除後宮,宮中妃子皆驅逐。

國法一出,天下皆震,有讚同之,有反對之。

讚同者,稱周武大帝一代明君,此令一頒,一來可免除宮中繁重的開銷花費,二來可讓宮中妃子不至於深居宮中坐待年華老去,出宮後可尋一好人家嫁了,平平靜靜、安生的過下半輩子。隻是,此類人還有第三沒說。

那便是宮中妃子多為國色天香,再不濟也容貌可人。世人皆聽聞宮中多美人,早已垂蜒已久,此刻周武大帝下旨廢妃,宮妃勢必流落民間,那些喜好美色之人,豈不樂哉。

反對者,本對周武大帝篡位深惡痛絕,如今更是連老祖宗立下的宮妃一世居宮的規矩都改了,怎讓人不憤聲怨怒。

當下便有數位朝臣聯名上書,奏請大帝收回聖旨,保留先祖留下的規矩,否則以死諫言。

周武大帝震怒,對傳報的內侍道「既然他們那麽想死,那本尊便成全他們。午門斬立決!」將那幾位對先帝忠心耿耿的朝臣斬首示眾,其餘臣子方才按奈住進諫的心,無奈的看著周武大帝頒布新國法、設立新官職、調整稅率等。

表忠心被殺的幾位重臣中,有位叫陌齊的軍機使{注},陌齊執掌軍務,手握重權,對先帝高宗忠心耿耿,屬於大唐死忠,本就對周武大帝甚多怨言,隻是礙於君臣本分不多言而已,但在正朝中卻處處與周武大帝針鋒相對,反駁其言論。

周武大帝原本就將其視為眼中釘,恰巧陌齊為新國號、國法出頭,便順手除掉這心頭上的肉刺。陌齊,可謂死得其所,也死得不值。

同年四月,宮中妃子皆收拾行囊與珠寶首飾,帶著身邊忠心的丫鬟離開居住了甚久的皇宮,有不舍者,回首相望,眼眶濕潤。也有不屑者,足出皇宮,傲然而去。

不舍者,宮中居住多年,有前帝之妃,也有先帝高宗後妃,畢竟生活了那麽多年,宮中院落殿閣每處角落每朵花草,都傾注了她們的心血。

宮闈中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了許多年的妃子,在這離去的一刻,也語氣溫和、似情深交往多年的友人惺惺惜別,更有甚者幡然醒悟,自嘲自己浪費青春與熱情揮霍在這虛無的盼寵與爭鬥中。

不屑者,高宗在位時選入宮中的妃子,有些未得高宗寵幸,有些被逼進宮。如今能逃離這深宮別院與那一城的幽冷與陰暗,重獲新生對於她們來說,怎能不高興。

畢竟,能重新開始生活,是件好事。

但對陌離,卻隻是痛苦的延續。

玄龠門。

一尊高傲的身軀凜然戰立在高高的青石城牆上,冷漠地看著腳下後宮妃子從城門群湧而出的人流,望著她們臉上或喜悅或懷念或哀愁的神情,那抹孤傲的身影一直冰冷著。

身旁踱來一身著黑紫色軍衙裝男子,枯瘦的臉上隱藏不住的傲慢與冷漠,「聖上,那陌家要不要來個斬草除根?」說著手比劃了一個斜劈的動作。

那襲高貴與冷傲的身軀微微一顫,英氣的聲音從口中飄出「那陌齊一家不是都死絕了麽?」陌齊一家在被斬首後便被周武大帝隱藏於世人的暗殺組織滅了滿門,此時那男子的話,讓周武大帝有些詫異。

男子微躬身道「陌齊在都城中的家人確實是被殺盡了,但惟獨剩下一人。」

「還有誰?」周武{注}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居然能在她手下的暗殺組織下逃脫,這怎能不讓她有些氣惱。

「陌齊的妾室所生的女兒,因為是旁室,而且在她八歲那年便進了宮,所以陌家族譜上並沒有記載,這個消息還是從陌家一位老仆人的口中得知的。」一口氣說完,男子便不再言語,微閉著雙眼,似在閉目養神。

「她現在在哪?」

「唔。那。」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絢麗的弧線,指著腳下城門處的一抹煙熏藍的身影。

順著方向望去,周武眯著雙眼,臉上笑意甚濃,身旁的空氣驀然一寒「抓住她,殺了她。」

短短幾個字,就草草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此類人,不是一代梟雄,便是一代惡人。

陌離順著人流向皇城外走去,原本伺候她的丫鬟小蝶在她的嚴詞厲語下分道揚鑣。

滿門盡滅,自己何去何從,前方,是一片未知的黑暗,身後,則是不可抗拒的死亡。

所以,她不能害了小蝶。

背著簡單收拾的一些私物,陌離幽靜的眼眸望著前麵陸續從城門口設立的稽查府辦通過的妃子,一張張略有印象或陌生的臉龐,帶著她厭惡的神情與稽查府辦眉來眼去,以期能蒙混過關,帶走藏身的皇家珠寶首飾。

陌離收拾包袱的時候,小蝶也曾勸過她偷偷藏些值錢的珠寶首飾出宮,以便能在宮外生活。陌離淡然不允,她不願像那些妃子般將錢財看得如此之重,她陌離,在乎的不是錢。

小蝶見主子不肯,也罷了,為她收拾好東西,兩人相擁而泣。

陌離思緒流離,暗道小蝶是否平安出城,以後,她的生活是怎樣的。而她自己,又會遭遇什麽。

簡單的翻查了下包袱,見是些平常的衣物,稽查府辦擺擺手讓她離去。

身後穿來悉唆聲,有些雜亂,陌離回頭一看,臉色煞白。

十幾名身著黑灰衙衣的官差急步行來,眾人紛紛躲閃一邊,怕惹怒了這些官差。

陌離煞白的小臉上,眼眸中浮現出怨恨與恐慌,那是殺她全家的凶手。

身著黑灰衙衣不錯,但卻不是官差,他們隻是易容過的殺手,因為官差不會將刀握在手中,走路也絕不會如此整齊肅穆。

陌離若是沒有超常洞察力,決不會還活著,早已死在宮中的爭鬥中。

陌離雖懼,卻並不慌亂,轉身擠入潮湧的人流中,似水中遊魚般穿插在人潮中。官差雖氣勢洶洶而來,卻對眼前如海人群束手無策,隻得一點點撥開人群,找尋著那襲身影,引來一陣陣低聲的叱怒。

陌離雖算計到了殺手的意圖,甩開了殺手的圍捕,但卻逃不出城牆上的雙眼,因為她並沒有遠離城門。

被人盯著的感覺很不舒服,起碼在陌離看來,因為她感覺到了隱藏在身邊的眼神,像餓極了的狼一般。

如魚般滑溜的身形穿插在人群中,看在城牆上,卻不過隻是讓眼睛飄忽幾許而已。打著旗語,偽裝成衙差的殺手們便按著城牆上的指示前進著。

衙差的經過,並沒有讓原本擁擠的玄龠門更加混亂,對於那些從宮內傾瀉而出的妃子們來說,不過是多看了幾眼除卻宮內太監與侍女外的人,或帶著自命清高的不屑,或帶著春心欲動的嫵媚,更多的是無動於衷的冷漠。

一段小插曲就這樣過去了。

「死胡同!」

陌離絕望的看著前方,眼眸中是掩飾不住的黯然與不甘,衣袂翻飛,如蝴蝶死去的哀傷。

「跑啊,怎麽不跑了?」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陌離轉過身,魁梧的身影占據了整個小巷,隔絕了陽光,也隔絕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麵如死灰,陌離喃喃道「你還是不肯放過我麽。既然你那麽想我死,那我便遂你的願罷了。」漆黑的眼眸,深邃中掩藏著的痛苦與絕望肆無忌憚的宣泄而出。

驀然,巷子外傳來一陣馬車聲。

清脆的車輪聲在這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神秘,沒有人知道這馬車是路過還是衝著這來。陌離眸中帶著一絲喜悅與期翼,是他麽?

馬車在殺手們身後停下來。雕刻精致的車窗緩緩挑開,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從華麗貴重的衣袖中伸出,末指套著一枚古樸的戒指,鏤刻的花紋婉轉如一條細細的蛇身,吐露出懾人心魄的寒芒。

殺手們大驚,齊齊半跪下身,恭聲道「參見武穆王!」

{注}釋:

武周:武則天登基,改大唐國號為大周,因本姓為武,因此年號為武周。

軍機使:大唐軍機督,大周後改為軍機使,一品文臣,主掌軍事要務,軍需等,並無兵權,但對軍隊的管理權限很大。

周武:大周皇帝武則天。〔後文稱周武,以後不再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