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酸棗·碾石·槐花 活色生活 書包網
當我忙碌完一天的學習,躺在異鄉睡床的時候,故鄉的酸棗,碾石,槐花……無時不進入我的夢鄉。
我的童年是很不幸的。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由於家境貧窮,父親生病在床,債務累累的現實不得不使我輟學。盡管當時學費很低,隻有八毛錢,但對於我家來說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了。後來同學們湊了些錢送來,但我又如數退還了。我知道大家都很窮,都需要錢。現在看來真是非常可悲,八毛錢,我家連八毛錢都交不起啊!
時值夏季,年幼的我便跟著大人們去山裏打棗了。棗是中藥,能換些錢。但野棗一般長在峭壁上,而且棗樹上長滿了刺,所以一天打不了多少。出發時帶些幹糧,幾天不回家,全在山裏吃住,夜晚躺在山裏潮濕的草上,還要擔心野獸的襲擊。少年的我,那時便體味到了漂泊淒涼。一個月下來竟掙了三元多錢。高高興興回到家,卻見父親的病未痊愈,母親又因勞累過度而臥床不起了。
白天在地裏幹活已很勞累了,夜晚,我仍偷偷去隊裏飼養房的屋簷下,借著昏暗的煤油燈看書、學習。那時家裏買不起煤油呀!有幾回看著看著不知道怎地睡著在飼養房,與牛、馬真正睡在了一起。我雖沒有再上小學,但靠自己自學,後來競考上了鄉中。上初中又要交學費,怎麽辦?我又去打酸棗,爬山越嶺、風餐露宿一個月,打了一麻袋,換回五塊多錢。
為了上學,我做了一切我能夠做的。現在,每當我看到有些同學虛度年華,我心裏如同嚐了酸溜溜的野棗,很不是滋味。
“碾石唱著一首很低沉的歌/母親把她美麗的青春/一點點碾碎”,這是我寫的一首詩中的句子,絕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我真實的生活體驗。
那時多病的母親為了我們,每天要起來去推那沉重的碾石,“吱呀,吱呀”,連同母親劇烈的咳嗽聲不時把我從夢中驚醒。
母親是鄉村一位很普通很平凡的人,她不愛說話,隻知任勞任怨地幹活。父親脾氣強,動不動就打我們,每次都是母親把我們拉到一邊,流著淚對我們說:“你們不要怨他,你大(陝西方言,即爸)是一個很好的人。咱們家貧,他心裏一急,就……”我們都點著頭。雖然我們都很小,但我們完全可以理解母親的意思。
那年由於幹旱我們家五口人全年共分了100多斤口糧。
五口人麵對100多斤糧食,默默相對。父親悶坐在炕頭,眼睛通紅。恰逢小妹端著碗進屋,看著父親的樣子,嚇得一不小心摔碎了碗。父親氣得掄起赤醬色的胳膊便打。人隨聲倒下去了,但不是小妹,而是瘦弱的母親。父親驚呆了,自己捶著自己的胸膛。昏過去的母親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不要怨你大!”
母親推著碾石在悠遠的低吟中把我們推大了。如今碾石早已不用了,但我卻時常能聽到它的歌聲,如同黃土地上成千上萬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烈日曝曬下的農人在呻吟,我們又有什麽理由拒絕生存,放棄鬥爭?
小時候,家裏缺吃的。我便學著大人的模樣用手把一串串的槐花捋下來填進嘴裏。山裏的槐樹特別多,槐刺也特別尖硬,而且有毒。我像猴子似的噔噔爬上長滿刺的槐樹,或許是餓慌的緣故吧,竟沒有感到痛。等上到了樹尖,一種自豪的感覺便襲上頭心,大口大口地吃著槐花,哼著陝北信天遊:
“十八裏槐花,十八裏香。十八裏姑娘喲,好漂亮。”
一不小心,從高高的樹上掉了下來,扭傷了腳,衣服也被槐刺撕得破爛不堪,胳膊、腿都劃破了,流著血。在那深深的大山裏很少有人,我隻好咬著牙一個人一拐一瘸地走回了家。母親看到我血汗橫流的樣子,既心疼又氣惱。而我也內疚極了,為的是我那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衣服被劃破就“長”不出來了。
母親流著淚用粗糙的手撫摩著我流血的臉,哽咽地說:“孩子,你遭罪了!”我說:“娘,我不中用,下回上樹,我把衣服脫下來。”母親的淚撲簌簌地流。
槐花在夏初開,現在有些人把它煮熟了在太陽下晾曬,這樣一是衛生,二是能貯存。可那時我們農家的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把塞進嘴裏就吃,絕不害怕肚子會出“故障”。稍微有些餘糧的人用玉米麵或黑麥麵和著槐花蒸熟,再配以糖、鹽或其他作料,很好吃,稱為“槐疙瘩”。一次家裏的小黑狗乘人不在偷叼了一塊“槐疙瘩”,被我發現,硬搶了回來,至今胳膊上被狗咬的傷疤還在。
今天,每逢槐花盛開的季節我就跑到深山中,大口大口地品嚐著它,甜甜的香味中帶著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