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宴席從中午持續到夜半,時辰稍晚,孟華遙善意挽留五皇子在府中的客居留宿一夜,孟家客房頗多,環境清幽,甩出客棧幾條街,作為東道主,他自不會讓五皇子深夜離去,萬一出了什麽岔子,誰能擔上這責任?

高塵也未回絕,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他此行身邊隻帶了四名隨從,若非今日現身,恐怕蘇州鮮少有人知曉,這位竟會出現在此。

入夜,蟲鳴與鳥叫聲在孟府各處響起。

孟慕晴想著侯雨佩離去時的樣子,卻是睡意全無,披上件輕裘,到院子裏散心。

落葉跟隨瑟瑟的晚風,打著旋兒,從枝椏掉落,冷清的月光在地上投落出斑駁的暗影。

繡花鞋輕踩過落葉,吱嘎吱嘎的碎響,分外悅耳,幽靜中別有一番情致。

一抹月牙白的清冷身影,在落葉紛飛的樹下靜靜站著。

孟慕晴停了步,她是上去打個招呼,還是直接調頭走人?

沒等她做出決定,那人淡漠的眸已朝她這方轉來。

四目交對,孟慕晴隻得上前去,禮貌而又客氣地行禮:“小女子拜見五皇子。”

“這麽晚還沒歇息?”清雅的聲線,比白日多了幾分喑啞,似那三月的春風,甚是怡人。

孟慕晴噙著抹完美的笑說:“五皇子不也是沒睡嗎?”

話裏難免帶上幾分惱怒。

隻因白日,便是他那席話,傷著了侯雨佩。

縱然知曉,或許是他的無心之言,但孟慕晴很難做到不遷怒。

高塵微微怔了怔,稍稍一想,便知她的不悅因何而來。

心中苦笑,他不過是見不過那女子打著她的名義……

“若我有得罪之處,還請孟姑娘見諒。”平淡的歉語,卻讓孟慕晴吃了一驚。

一股不知名的懊惱浮上心尖,這事怪不得他,是她無禮了。

膝蓋微屈,還未致歉,一股無形的氣浪竟托住在了她的膝蓋下。

“這兒無旁人,孟姑娘不必拘禮,真要說起來,我還欠著孟姑娘一份人情。”許是白日飲酒過多,冠玉般白皙的肌膚,泛著魅惑的粉,清冷、妖冶,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此時矛盾卻又無比融洽的出現在他身上。

宛如月下妖,勾人魂魄。

“人情?”孟慕晴麵露詫異。

“那日望春閣。”高塵提醒道,月光下,他濃黑如墨的眸,仿佛度上了一層朦朧的霧色。

孟慕晴心頭一緊,她確定,當時自己在房中時,此人重傷昏迷,怎會知道她去過那兒?

“不知孟姑娘平素染的是什麽香?”高塵鼻尖微動,往前跨步,挺拔的身影足足比孟慕晴高出一個腦袋。

男子清雅的氣息鋪天蓋地將孟慕晴籠罩著,她慌忙朝後退了一步,心快如擂鼓,耳朵也不自覺紅了。

這種感覺異常熟悉,就像……就像是麵對著雅懿。

是她的錯覺吧?他們倆氣質不同,聲線不一,怎會是同一個人?

這個猜想剛浮現,便被孟慕晴否決。

一定是她太過驚訝產生的錯覺。

平複好心潮後,她方才恍然大悟,他是憑借著香氣,猜出是自己的?

“五皇子也曾幫過小女子一回,權當是還人情,區區小事,何需掛齒?”孟慕晴試圖和此人撇清關係。

和他走得太近,難保前世的危險不會重現。

眉峰暗暗皺緊,她在抗拒他?

這個認知,讓高塵稍感不快:“救命之恩,怎算小事?”

孟慕晴心頭微苦,不知該說什麽。

高塵靜靜睨著她,那雙眼似有魔力,攪得孟慕晴心煩意亂。

她抿了抿唇,方才說:“天色不早,小女子該回房歇息了,就此告退。”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孟慕晴沒等高塵準許,扭頭就走,步伐稍顯匆忙,似是擔心他會纏上來。

哪知,高塵卻悠然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後,才抬手摸了摸麵龐。

這張令無數女子心悸的麵龐,卻令她避如蛇蠍?

薄唇微翹,濃濃的興味點亮黑眸。

清晨,侯雨佩身邊的婢女匆匆來到孟府。

摘掉麵具重新恢複容貌的飛茗,讓人在門外靜候,伺候孟慕晴起身後,才把這事說了。孟慕晴一聽,趕緊命飛茗將那婢女叫了進來。

婢女的模樣清秀,見到孟慕晴時說話間神色略顯為難,“我家小姐說,若是五皇子得空,想請他一道,為昨日惹五皇子不快道歉。”

單獨相邀,高塵多半會拒絕,可若有孟慕晴同去,興許他會同意。

侯雨佩僅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派來婢女詢問。

孟慕晴心下為難,麵上卻不露難色,昨天的事已經弄得候姐姐離席而去,如果這次她再拒絕,便與昨日高塵的拒絕更要直接,但她拿不準高塵的意思,也不敢替他做主,隻得說盡力而為。

若能幫上侯姐姐,她是願意的。

奈何,高塵一聽遊湖一事乃侯府千金提起,竟給拒絕了。

孟慕晴又不能把人綁去,吃過午膳,便帶著飛茗和悠悠赴侯雨佩之約。

一搜精美的畫舫停靠在河岸,岸上碧草青青,明媚陽光下,河麵兒透著粼粼波光。

船艙裏,有悅耳的琴音傳出,曲子婉約動聽,透著絲絲纏綿。

這曲名為長相思,乃是表露心跡之曲。

侯姐姐她,很想見著五皇子吧。

孟慕晴自責地輕咬住唇瓣,緩步踏上甲板。

絲綢軟墊上,撫琴的女子驚喜地扭頭看來,卻隻見孟慕晴一人,未曾見到那抹魂牽夢縈的身影。

眸光頓時暗了,他終是不肯來嗎?

“嘶!”指尖被琴弦割破,一滴殷虹的血珠冒了出來。

“侯姐姐。”孟慕晴臉色微變,忙上前去,以娟帕替她包紮傷口,“怎的這般不小心?”

“不礙事的。”這點傷,怎比得她心上之傷?

侯雨佩難掩失望,情緒甚是低迷。

“五皇子他素來不近女色,怕隻是對侯姐姐的心意不知。”孟慕晴好言勸道,這話連她自個兒也沒多少底氣。

五皇子早已成年,雖聽聞府中並無妾侍,但對男女之情,又豈會毫無所知?

可這些話,她是萬不能當著侯雨佩的麵兒說的,那不是往她傷口上撒鹽嗎?

“你說得有理。”侯雨佩真將這話放在了心上,自欺欺人地想著,許是五皇子不暗情事,方才不知她的情意,“晴妹妹,你定要幫我!”

侯雨佩反手握住孟慕晴的手腕,期盼的目光緊盯著她。

孟慕晴唇瓣微動,五皇子是個良人,但他將來的下場……

不,孟家有她在,絕不會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也許這一世的結局,不會同前世一樣!

“好,我幫你。”若能促成這段姻緣,圓了侯姐姐的夢,也是一樁幸事。

回府時,侯雨佩也跟著一並來了孟府,卻聽下人說,五皇子下午便離府了,至於去了何方,府中家仆無人知曉。

“他走了多久?”侯雨佩急聲追問。

好不容易才見到他,這一別,不知要多久方能再見!

她不能就這麽放棄!

“約莫有一個時辰。”家仆戰戰兢兢地說道。

“是哪方?”侯雨佩再三追問,而後,竟朝著家仆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侯姐姐!”孟慕晴驚呼一聲,不太放心她獨自追人,愣怔後,忙提著裙擺跟在後邊。

穿過孟府外的清幽石路,再繞過條巷子,便是熱鬧的主道。

侯雨佩跑得極快,孟慕晴沒過多久,便把人給跟丟了。

瞧著街上人山人海的盛況,哪還有她的影蹤?就連她的隨從,也一並不見了。

“飛茗,你往城門那方去尋,悠悠,你往這邊。”孟慕晴緩了口氣後,決定兵分三路尋人。

街頭攤販頗多,一些幹完活的夥計,正急匆匆往家裏趕。

擁擠的人潮中,孟慕晴艱難前行,揚長脖子朝四下張望,身軀被路人撞得踉蹌。

“她究竟跑哪兒去了?”孟慕晴找遍整條街,也沒見著侯雨佩的人影。

大約一刻鍾後,飛茗才從城門處回來,在街頭與孟慕晴匯合,聽她說,侯雨佩確是去了城門,詢問守城的士兵,是否有瞧見五皇子出城,卻被告知不曾見到,找不著人,便失望的回侯府去了。

得知人平安無事,孟慕晴長鬆口氣。

侯姐姐身份尊貴,難保不會有歹人對她不利,眼下看來,僅是一場虛驚。

不過……

秀眉攏緊,五皇子沒出城,難道還在這城中?

“孟姑娘。”正當孟慕晴深思時,身後,有熟悉的聲音飄來。

這人她自是認得,是雅懿身邊的女子,曾在望春閣有過一麵之緣。

黑色勁裝裹身的女子,容貌絕美,卻渾身散發著一股冰涼之氣,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女子以身體擋住飛茗的視野,指了指旁側矗立的明月酒樓,二樓廂房的木窗敞開著,男子背窗而站。

他怎會出現在此?

孟慕晴很是驚訝,往常此人多現身於望春閣中,這兒與望春閣隔著兩條街,他身上還帶著傷,怎能到處亂走?不怕傷勢加重嗎?

正所謂關心則亂,孟慕晴忽略了雅懿受傷早已是四日前。

“飛茗,我想吃逐風樓的悶東坡肉,你幫我去說一聲,讓樓裏的廚子做好以後,送到府上加餐。”孟慕晴尋了個理由將飛茗支開,待人走了以後,才跟著女子踏進酒樓。

順著木梯上至二樓,那屋的門緊閉著,女子敲了敲門,恭敬地請她進屋去,而自己則如門神般守在外邊。

剛進屋,眼前黑影忽閃,肩部被人用力摁住。

“嘶!”細碎的疼惹得孟慕晴倒抽一口涼氣。

耳畔響起的,是雅懿喑啞且富有磁性的聲線:“現在知道疼?方才在街上橫衝直撞,怎沒見你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