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蠱毒
望春閣內,清雅別致的客房彌漫著淡淡的檀香香氣,一隻白鴿蒲扇著翅膀落在窗台上。
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袖下伸出,那白鴿似有靈性般,主動飛了上來,腦袋親昵地蹭著指尖,猶如撒嬌。
摘下竹筒取出內側卷著的書信,借著燭光一目十行般將內容掃過。
銀麵後,驚為天人的俊朗麵龐如冰封般森冷。
“果然。”若最初僅是猜測,那麽眼下,他敢斷定,孟家二人所中的確是那早已落敗的巫族邪術。
又是一日深夜,距離認親宴僅有不足三日的時間,孟慕晴已幾夜未曾合過眼,秉燭坐在木椅上,翻看著醫術,尋找著與爹和祖母症狀相似的毒藥記載。
孟輕禮兄弟二人在偏院與江湖人士聯係,孟府上空,漆黑的夜幕下無數白鴿展翅翱翔。
“娘,孟家人似乎還不肯死心呢。”慕菀菀麵戴白紗,柔美的麵龐此刻布滿譏誚之色,陰冷地睨著窗外高牆上方飛舞的白鴿,似是在看一場猴戲。
若有外人在場,定不敢相信,自入府後如白蓮般出塵不染的仙女,竟也有這般陰冷的一麵。
“哼,不過是困獸之鬥而已,能改變什麽?這孟家的萬貫家財,早晚是我們娘倆兒的。”秦氏得意地笑了,仿佛已經看見孟家落入自己手中的畫麵。
一抹黑影掠過長空,落在孟慕晴居住的院落中。
“主子,孟姑娘她還未就寢,從五天前,她便一直沒睡過。”小白盡責稟報。
“她是閑命太長嗎?”不悅地責問滑出唇齒,衣袖輕揮,人已奪門而入,徒留下小白一人,站在原地默默為不愛惜身子的孟慕晴點蠟。
房門倏地開啟,孟慕晴還以為是悠悠進屋來勸她歇息,頭也不抬地說:“我待會兒就睡。”
“待會兒?”這話誰信?
熟悉的清冷聲線,嚇了孟慕晴一跳,慌忙抬頭,便見門口那抹靜立如鬆的身影。
“你可算來了。”孟慕晴宛如看見救星般,忙不迭迎上前去。
離得近了,她白皙小臉上泛青的眼袋,一並落入那雙紫眸中。
“想來,孟家千金身子骨硬朗得很,病疾近不得你身,對嗎?”涼薄的嘲弄中,夾雜的是滿滿的擔憂與關切。
孟慕晴愣了愣,訕笑著解釋道:“我這不是為爹和祖母的事兒著急麽?明知他們被人下了藥,我哪兒有功夫歇息?”
“我說過,萬事有我,我的話你當成耳旁風了?”他既然敢說,便不會讓孟府有事。
責備的目光在對上她慚愧又固執的神情後,終是化作無奈。
“他們所中的並非是尋常毒藥,小白信上所說的黑線,是一種早已失傳多年的蠱毒!名為連心,此蠱毒源於巫族,數十年前,巫族被朝廷鐵騎踏破,此法亦隨之消失,普通人鮮少有所耳聞。”雅懿放柔了聲線,沒舍得再苛責她,孟家的事一日不解決,想來她一日也難安心。
“蠱毒?”孟慕晴頭一回聽說這門秘術,眸光詫異。
“連心蠱以施術者身體孕養母蟲,再借以肌膚之親,將子蟲放入下蠱人的體內,借以操控,時間一長,人的神誌將會被子蟲逐漸吞噬,起初性情大變,最後淪為傀儡,終身受施術者控製。”雅懿沉聲解釋,而他所說的跡象,十分吻合孟家人的症狀。
孟慕晴憤然握拳:“混賬!”
她們怎麽敢將這等邪術用在爹和祖母身上?
這一刻,孟慕晴恨不得殺了這對居心不良的母女,但她沒忘記,雅懿口中的母蟲,深吸口氣後,將憤怒壓下,啞聲問道:“你有法子治好爹嗎?”
“有!”毫不遲疑的答複,安了孟慕晴的心。
雙目大亮:“什麽辦法?”
銀麵後,薄唇微翹,不緊不慢吐出兩個字來:“保密。”
孟慕晴倒也不覺失望,誰沒點秘密?隻要能治好爹和祖母,他說不說方法又有何關係呢?
“不過今日確是不行,明晚我命小白將老夫人和孟家主迷暈,送進同一間房,同時為他二人祛蠱,那對母女亦不可保持清醒,否則,祛蠱時,會驚動她們,若她們驅動蠱蟲,孟家主性命堪憂。”這絕非是危言聳聽,而是事實。
孟慕晴牢牢記下了雅懿的安排,如今,她唯有將希望托付在他身上。
這一夜,孟慕晴輾轉反側,據雅懿說,蠱毒需有肌膚之親方能施展,照這樣說來,祖母應當是在被救下時,就中了蠱,難怪她回府後,會對秦氏母女展現出超常的關切與重視,而爹……
孟慕晴忽地想起在前往城南寺時,秦氏曾借著腳崴的機會,碰過爹的身體。
可惡!她定是在那個時候下的毒手。
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該同意爹隨行,不該為了拉攏助力,離開爹身邊,給了秦氏借機爬上爹床榻的機會。
可世上哪有這麽多的早知道呢?
好在雅懿有法子治好爹,不然,她會抱憾一生的。
孟慕晴愈發感激這個身份神秘的男人,不論他是幫誰做事,至少,他對自己從未有過加害之心。
雅懿為何會知曉蠱毒,又為何知曉解毒的方法,孟慕晴不願細想。
她願意相信他,願意將爹和祖母的性命交托到他手裏。
他不會做出傷害孟家,傷害自己的事,唯有這一點,孟慕晴深信不疑。
清晨,天蒙蒙亮,孟慕晴剛洗漱完畢,就見秦氏指揮著下人,忙活著裝點府內各處。
喜慶的紅綢高掛在房簷上,紅通通的燈籠點綴四處。
“呀,孟妹妹。”慕菀菀坐在堂屋,與孟華遙說著貼心話,見孟慕晴過來,臉上立時笑開了花,“我剛和伯父商量……”
“什麽伯父?”嬌滴滴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孟華遙打斷,“你的名字已記於族譜上,今後是府中的千金,該叫我一聲爹才是。”
“這!”慕菀菀眸中微喜,卻麵帶遲疑,小心翼翼地睨著孟慕晴,似是擔心她會對此不滿。
孟華遙不怒而威的目光順勢投來,大有孟慕晴膽敢露出一絲不快,就要懲治她的意思。
眼瞼低垂著,細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眸中的冷芒。
得意吧,今晚後,她倒要看看,這女人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女兒並不異議。”孟慕晴乖順地應道,似是妥協了。
孟華遙甚是滿意,而慕菀菀則挑了挑眉,宛如勝利者般,趾高氣昂地看著孟慕晴。
“對了,前幾日聽下人們說,慕姐姐受了傷,不知傷勢是否痊愈?晴兒這兒有上等的金創藥,若慕姐姐不嫌棄,可以拿去擦一擦。”孟慕晴笑得溫婉,這話是不久前慕菀菀賞給她的,現在,她原話奉還。
慕菀菀得意的神情有一瞬的扭曲,抬手摸了摸麵紗,紗巾下,粉嫩的傷疤仍未消退,她這幾日看過蘇州無數名醫,吃了許多藥,卻一點作用也沒有。
心中的傷疤被孟慕晴撕開,她怎能不氣?
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慕菀菀雙眼泛淚,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多謝妹妹好心,可我……我……”
欲語淚先流,端得是楚楚動人。
孟慕晴心中很是膈應,可麵上卻說:“慕姐姐,你放寬心,江南境內名醫頗多,你這點小傷用不了幾日便會痊愈,屆時啊,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話中帶著刺兒,偏生她一副關切、體貼的樣子,讓慕菀菀氣得險些吐血。
“晴兒倒是說了句好話。”孟華遙並未發現二人你來我往的暗鬥,“莞莞,你快別哭了,哭得爹心裏難受。”
他像極了一位慈父,慈愛地替慕菀菀拭去麵上的清淚。
孟慕晴立馬扭頭,不願瞧見這一幕。
夜色漸沉,南院內卻是燈火通明,慕菀菀把屋裏的瓷具砸了個遍,仍覺得心裏不舒坦。
腦中回蕩的是孟慕晴白日冷嘲熱諷的嘴臉。
“啊!”青花陶瓷盞淪為了一地殘渣。
秦氏快步跑去將門落了鎖:“莞兒,娘知道你心裏憋氣,可你再忍幾日,等孟家給咱們正了名,今後有的是機會對付孟慕晴那賤蹄子!孟華遙現在就是咱們手裏的一條線,把持住了他,還怕孟慕晴掀得起什麽風浪嗎?過些日子,她及笄,我就請老夫人做主,給她挑個不成器的男人嫁了,往後有她的苦日子過!”
秦氏麵容猙獰地說道,鐵了心要叫孟慕晴好看。
她好說歹說,可算是把慕菀菀安撫好,母女倆悄聲談論著將來如何整治孟慕晴出氣,殊不知,對話全被房頂上的小白聽在耳朵裏。
真真是最毒婦人心!
小白很是不齒這對母女的行徑,悄聲將瓦片挪開,往屋裏吹著迷煙。
隻顧著說話的母女倆,哪有防範?隻覺暈乎乎的,踉蹌著,一頭栽倒在地上。
“就這點能耐也想對孟姑娘下手?”小白奪窗入內,用腳尖戳著秦氏的胳膊,眸中盡是不屑。
若非主子說,要留著人交給孟姑娘處置,他真想把人一刀宰了永絕後患。
不過……
小白心思一動,主子隻說留下一條命,沒說不許他惡整一番啊,他忙蹲在地上,用袖口包裹住指尖,極不情願地摘下慕菀菀臉上的麵紗,往那蜈蚣狀的粉色傷疤上倒了些粉末。
但願她醒來後,見著潰爛的臉不要太吃驚。
小白壞心地笑了一聲,又扭頭看了看秦氏,一掌劈碎了她的衣裳,隨後,飛出孟家,就在附近的街頭,找到個乞丐,把人敲暈後拎著丟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