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深夜送藥

賀禮如流水源源不斷湧入孟府,孟府多年來與名門望族常有往來,這會兒得知張氏有喜,不管是否出於真心,麵上總歸是做足了的。

“小姐,”悠悠一路小跑著進了門,圓潤白皙的臉上帶著些許喜色,“老夫人剛下了令,讓嬤嬤去鋪子裏買些當歸、人參回來,養著夫人,還說過兩日等夫人身子骨大好了,同她一道去廟裏參佛還願呢。”

這秦氏母女住進孟府後,老夫人三番兩次尋了夫人的錯處,劈頭蓋臉責罵,如今夫人有喜,老夫人這般做派,可不是對夫人又上心了麽?

“嗯。”孟慕晴淡淡應了聲,仍捏著那隻檀木雕花的毛筆,提筆寄書。

悠悠眼睛一亮,下意識湊了上去,揚長脖子往信箋上偷瞄。

“小姐,前幾日不是才給老爺和少爺們送過家書嗎?”怎的今兒又寫上了?

悠悠嘴裏問著,可眼睛卻不見從紙上挪開,一副垂涎三尺的專注樣子,好似看著一件珍寶。

孟慕晴略感好笑,拇指並食指靈巧一轉,毛筆精準無誤地飛入筆筒中。

“多催催才好讓爹盡早回府陪娘啊。”

娘高齡懷胎,有不小的風險,爹若能在旁陪伴,定是極好。

孟慕晴想著這次爹回府後,要留爹長住段時日,待娘出了月子,再去搭理生意。

入夜,寒風瑟瑟,風聲呼嘯著拍打在木窗上邊,發出啪嗒啪嗒的細碎聲響。

孟慕晴陪張氏說了一天的體己話,用過晚膳早早就睡下了,她本就淺眠,如今耳畔又有魔音環繞,睡得愈發不安穩。

鑲嵌玉石的八仙架子床,粉色帳幔緩緩垂下,遮掩住了裏邊少女的身姿,隻隱約能從幔上窺視到那若隱若現的輪廓,朦朧、神秘,卻更是誘人,讓人不禁想掀開幔子,瞧一瞧內側有何風景。

有人當真這樣做了。

銀絲鑲邊的馬靴悄無聲息靠近床榻,指骨分明的手指從中間將帳子挑起。

有內力傍身,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中,亦能做到夜能視物。

少女細長的睫毛微顫著,在合上的星目底下,投落出一圈淡淡的暗色。

做噩夢了麽?

男人銀麵後的劍眉無意識攏起,俯下身,任由鬢發及肩,垂在胸前繡著暗紋的蟒袍上。

微涼的指尖憐惜的摁上少女緊鎖的眉頭,似是想要替她撫平心中的苦惱雨躁意。

“唔。”孟慕晴嚶嚀一聲,隱隱有醒來的跡象。

手指咻地收了回去,往後退了兩三步。

深紫色的眸閃爍著暗湧。

他方才竟然做出如此不妥的放浪行徑?

觸碰過她肌膚的指尖泛起滾燙的熱流,隨著經脈,湧過全身,連帶著雲發下的耳廓竟也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粉。

將懷中的漢白玉藥瓶擱在矮幾上,淩空一躍,如來時一樣,從窗戶離開了。

院中,隱匿的小黑無力扶額,他真的很不想承認剛才爬窗的是他那英明神武、完美如神祗的小師弟!

隔天清晨,濃霧漸散,化作晶瑩的露珠搭在花瓣上,泥土留香,就連空氣裏好似也彌漫著一股清爽的味道。

孟慕晴披散著長發幽幽起身,剛想喚飛茗進屋來伺候洗漱,忽地,餘光竟瞥見了床頭矮幾上邊,不該出現的東西。

她可不記得自己有在床頭放藥瓶。

而且……

把玩著那晶瑩剔透的瓶身,細細一看,居然是質地上等價值不菲的漢白玉?

孟慕晴心中有了幾分猜測,可那人是何時到的?

她本就非愚笨之人,略微一想,就已將實情猜出一二。

下榻後,走到窗邊,窗台一塵不染,並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循。

也對,那人武功高強,又怎會大意到留下痕跡?

孟慕晴摘去瓶塞,嗅了嗅,輕易就分辨出瓶中乃是極其珍貴的安胎藥,以多種名貴藥材提煉製成的。

那人怕是得了信兒,專程給娘送來的厚禮。

“想你,想見你。”

孟慕晴頓時回想起那日尷尬、曖昧的談話,臉上溫度節節攀升,宛如一隻煮熟的螃蟹。

“小姐,您臉好紅,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奴婢這就去尋大夫來給您看看。”飛茗打了熱水進門,眼尖的發現孟慕晴異樣的神色,心頭一咯噔,慌忙擱下銅盆就要出門。

“站住。”孟慕晴手腕一翻,將藥瓶藏入袖中,故作鎮定地說,“入秋了,我熱得緊,並非身子抱恙,你啊,也別大驚小怪。”

飛茗向來忠心,對孟慕晴的話不疑有他,很輕易就信了這明顯站不住腳的說詞。

用過早膳,張大夫準時來到孟府,為孟母診脈。

這段時日的調養,她的身子早已好了,麵上紅潤了許多。

老夫人又提了回要去城南寺參佛的事兒,孟母感恩婆婆的一片好心,想也沒想就應下了。

“爹和大哥、二哥近日就會回來,要不等他們到了再出發,爹回家後見不著娘,會失望的。”孟慕晴提議道,明亮的眸子染滿笑意。

老夫人蹙了下眉,倒也沒拒絕。

反倒是坐在一旁插不上話的秦氏,在聽到孟華遙近日歸家的消息後,眸中似有精芒閃過。

孟慕晴看似認真地和家人說話,可心思卻有一半擱在這對母女身上,自然沒有錯漏她們倆一閃而逝的可疑反映。

果然她們暗藏鬼胎嗎?

老夫人對此一無所知,詢問著認親宴的操辦流程,大小巨細挨個盤問,還說要請最好的戲班子來暖暖場,而日子就定在下月初的良辰吉日,可見對這次的認親宴甚是看重。

孟慕晴雖心中戒備,卻沒尋到證據,隻得順著老夫人的意思,下午,就讓悠悠找來最好的成衣店繡娘,為慕菀菀和秦氏挑選布匹製衣。

布帛乃是月城的雲錦,一匹布少說也值個上百兩銀子,如此大的手筆,讓府中的下人愈發對秦氏和慕菀菀上心,唯恐伺候時出了差錯,得罪了貴客。

幾家名門望族的帖子,孟慕晴親自登門送去,以表重視。

送帖子去侯府時,聽下人說侯姐姐一早就盛裝打扮出門去了。

這一年,侯雨佩深居簡出,沒個要事,鮮少出府。

孟慕晴眼眸一轉,侯姐姐是找五皇子了麽?

原以為這麽長的時間不見,那些少女情懷早該擱下了,眼下看來,怕是她想得太簡單。

侯姐姐分明是癡心不改啊。

說來也巧,孟慕晴拜別侯府後,在望春閣外,竟看見了侯雨佩的貼身婢女守在門外,當即止了步子,上前去詢問:“清幽,你怎的在這兒?侯姐姐呢?”

“小姐她……”清幽眼中泛淚,似有說不盡的委屈。

孟慕晴挑眉朝閣樓大堂張望了一眼,堂中除掌櫃和小二外,不見一位客官,滿室安靜得落針可聞。

清幽不會毫無緣由離開侯姐姐身旁,孟慕晴不太放心,抬腳進了酒樓。

二樓清雅別致的天字號房房門敞開著,侯雨佩著一席水色長裙,梳著飛雲髻,神色恍惚地呆坐在木椅上。

精美的淡妝難以遮掩她失魂落魄的神態。

“侯姐姐?”孟慕晴有些不安,忙挪步上前。

“他走了。”侯雨佩扯著微顫的嘴角,笑得像是在哭。

她得了消息,五皇子下榻在此,昨天一夜沒睡安穩,幻想著今日見著他後的種種可能,但她唯一不曾想到的,是她來了,他卻不在了。

孟慕晴有心想勸幾句,但事關兒女私情,她貿然插嘴於理不合,更者,要她如何說?讓侯姐姐放下麽?那是站著說話腰不疼,當真能輕易放下,這麽長時間,早該放了。

打量了客房一眼,先前染血的被褥已換成了嶄新的,房間裏點了香,遮掩住了血腥味。

五皇子受的是皮肉傷,敷了藥,再調理幾日,便無大礙。

他來蘇州並未大張旗鼓,而是隱秘前來,隻怕不願引起太多注意。

侯雨佩到底是大家閨秀,短暫的失態後,極快就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讓妹妹看笑話了。”

再難過,她也不願舍棄尊嚴,在良友跟前哭訴。

孟慕晴欲言又止,寬慰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後,默默地咽了回去。

“侯姐姐,現在想碰見你可不容易,不如中午由我做東,在鴻來居請你吃頓午膳,上回見麵,你急匆匆地走了,我們姐妹倆還沒好好說上幾句知心話呢。”孟慕晴佯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親昵地拉著侯雨佩的手。

“好。”許是被她的熱情感染,侯雨佩點頭答應了。

十日後,孟華遙擱下手裏的營生,帶著兩個兒子匆忙回了蘇州。

堆滿木箱的馬車在孟府外停下,孟輕禮利落地翻身下馬:“卸貨。”

張氏在婢女的攙扶下,出門來迎接相公。

“你有了身子,怎還這般不小心?”孟華遙不悅地沉了臉,揮手命婢女退下後,親手攙扶著張氏。

看似斥責的語調中,難掩的,卻是那多年不變的寵溺與關切。

孟慕晴捂嘴竊笑,忙撇開頭,不去看爹娘秀恩愛的畫麵。

剛轉頭,就瞧見大哥四下張望的樣子,唇角一彎,悄然踱步過去,輕聲說:“大哥,你就別看了,魚姐姐還沒到呢。”

爹和大哥二哥今日抵達的消息,魚府自是曉得的,不過要見未婚夫,魚姐姐怎麽的也得打扮一番才是,哪會這麽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