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林,鋼林兄弟,你今天怎麽來了?”女人遠遠地看到了段鋼林,情不自禁地叫喊起來。

這個女人,身著一件藏青色工作服,工作服最上麵的一個扣子不知啥時候掉了,一直沒有縫上,衣服裏麵的那件灰色的毛衣看起來已經穿了好多年,她的頭發亂蓬蓬的,像是好多天也沒有梳過。

“陳大姐!”段鋼林也主動地走了過去。

這個女人,正是大學生公寓裏負責後勤工作的陳旭紅。段鋼林在韓總去世之後,曾在大學生公寓裏住了一個晚上。在辦理住宿手續的問題上,段鋼林與紅旭紅發生了一些口角。不過,經過深談之後,段鋼林又對這位陳大姐產生了深深的同情,因為,這位陳大姐丈夫出工傷死了,唯一的兒子也因無錢花錢治病而死,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過著清苦的生活,神經也稍稍出了點問題,經常是瘋瘋癲癲的,如果不是韓總一直罩著她,給她在大學生公寓裏安排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她真的很難活下去。也許,段鋼林對這位陳旭紅大姐有一種憐憫的感覺,完全出於韓總對他的照顧罷?

“鋼林兄弟,你難得來這兒一趟,我看這樣吧,你今晚就在姐這兒吃飯吧,姐給你做一頓疙瘩湯,讓你嚐嚐姐姐的手藝。”陳旭紅滿臉熱情的道。

“陳大姐,你的好意兄弟心領啦。”段鋼林笑道:“今天有點事情要辦,實在沒時間,改天我一定來看看老姐。”

看著陳旭紅,雖說穿著不太講究,但眼神很有光澤,麵色也還不錯,段鋼林估計,這位陳大姐的神經病一定好多了,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欣慰。

“喂,我說爽哥,我見你車裏還有幾瓶洗發水啥的,嘿嘿,拿出來吧,咱們做做好事,積點兒德,讓這位大姐晚上也可以洗個澡啥的。”段鋼林壓低聲音朝李爽笑道。

李爽一聽,二話不說,從車子的後備箱裏拿出了五瓶大瓶裝的海飛絲和飄柔洗發水,還有幾盒透明皂、洗麵奶。

段鋼林將這堆洗涮用品抱到了陳旭紅的麵前,笑道:“老姐,別怪兄弟批評你,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你這麽年輕,人又這麽好,身體也慢慢恢複過來了,應該好好地倒飭倒飭,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多好啊,哈哈,對不對,姐姐?”

“呃——”陳旭紅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

段鋼林將洗涮用品塞到了旭旭紅的手裏,笑道:“兄弟改天再來看看姐姐。”

說罷,段鋼林拉開了李爽的車門,鑽進了車子。

李爽迅速啟動車子,風馳電掣般駛離開了大學生公寓。

看著段鋼林坐的車子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了她的視線裏,陳旭紅的眼睛,不知不覺地濕潤了。多少年了啊,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的熱心過。尤其是她的老公出工傷、兒子生病去世之後,她的生活似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原本陽光燦爛的她,再也沒有了笑容。現在,段鋼林將一堆洗涮用品塞到了她的懷中,東西不多,但心意猶在,這讓她如何不感動萬分呢?

就在此時,一個胖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從陳旭紅對麵的大學生公寓辦公樓走了下來,朝著陳旭紅徑直而來。

“呃,趙科長……”陳旭紅剛說了一句“趙科長”,接下來便不知道說些什麽話了。

這位趙科長,正是大學生公寓負責後勤工作的趙振東。他與劉勇衛感情深厚,前幾天,如果他不請劉勇衛到紅光樓吃飯,也許劉勇衛的眼睛還不會失明。

趙振東向來對陳旭紅冷眼相向,從來沒有把陳旭紅這個弱勢分子當人看。按照紅光集團後勤工作人員的工資和獎金係數,陳旭紅每個月工資是八百塊,但這位趙振東科長卻想方設法、巧立名目地從她的身上克扣,致使陳旭紅每個月連六百塊錢都拿不到。不光如此,陳旭紅每個月的工作量卻比大學生公寓裏其他的工作人員要重得多。

剛才,段鋼林在大學生公寓的院子裏,和陳旭紅一陣熱聊,趙振東都看在了眼裏。

趙振東原本對段鋼林並不熟悉,隻知道段鋼林是一個表現突出的外分大學生,隻知道劉勇衛對這個外分大學生視之如寶。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尤其是段鋼林查出害瞎劉勇衛眼睛的張定以後,段鋼林名聲大振。他不得不關注起這個僅僅在大學生公寓裏居住了一個晚上、又把張虎強教訓得相當慘重的段鋼林來。

此刻,趙振東破天荒地主動接近了陳旭紅,使得陳旭紅一時間受寵若驚,眼睛裏和臉上滿是驚異,心裏暗暗呼喊著:天啊,日頭從西邊出來啦,這個趙科長可從來沒有對俺笑過啊!奇怪,真是奇怪。

陳旭紅怎麽可能知道其中的緣故呢?

隻聽趙科長說道:“陳姐,公寓門口兩個垃圾箱的清理工作,你以後就不要管了,兩幢樓的衛生清理工作,你也別操心了,從明天起,你隻管登記一下報表就可以了。”

“啊——”陳旭紅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科長,你,你是不是想扣我的錢?”陳旭紅的聲音哆哆嗦嗦地,直截了當地問道。

“嗬嗬,不會的,你以後的工資和獎金,一分錢都不會少,有可能會加薪。”趙振東笑道,他的臉上滿是笑意,和藹的笑意。

“科長,你,你……”陳旭紅再也不知道說什麽話好啦。

趙振東的嘴唇動了動,很想問一下陳旭紅關於段鋼林的事,很想知道段鋼林為何對她這麽好,來了一趟大學生公寓,居然給了她一堆洗涮用品,東西雖說不太多,也值不了多少錢,但趙振東卻能從中看出些道道來。

然而,趙振東的嘴唇動了幾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說得太明了。他也知道,以後對陳旭紅不能太苛刻!至於其中的原因,要完全歸結於段鋼林。自從韓總去世之後,公司領導班了進行了重新調整,緊接著理是各級幹部的調整,他趙振東還年輕,總不能一直在科級幹部的崗位上呆著罷,總得挪挪窩吧,總得朝上蹦噠蹦噠吧?再加上他的後台劉勇衛雙目失明,他能不能重見光明,能不能重返勞動處副處長的崗位上來,還很難說。所以,他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千萬不能得罪任何的人,段鋼林雖說是一個小小的外分大學生,但在紅光集團已經有了一定的影響力,這樣的人,更不能得罪,除此之外,他所負責的大學公公寓的各項工作,絕對不能出問題。

陳旭紅雖然猜不出自己的頂頭上司趙科長為啥破天荒地對她這麽親熱,但時間一長,她肯定會猜出其中的原因的。

而在李爽的車裏,凱峰等大學生們對段鋼林剛才送給陳旭紅那麽多的洗涮用品感覺很鬱悶,他們猜不透那個平時瘋瘋癲癲的陳旭紅,居然和段鋼林也扯上了關係。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段鋼林和李爽、凱峰、王瑞、李勇、趙鴻等人來到了紅光樓。

站在紅光樓的金碧輝煌的大門口,段鋼林一陣感慨。原來絡繹不絕的食客們,此時卻明顯地有種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味道,那一輛輛高檔的轎車並排在酒樓門前門後以及後院停車場的壯觀場麵,已經不複存在。那一個個春風滿麵的俏男麗女們手挽手肩並肩出入酒店的情景,已經蹤跡不見。一股滄桑感,湧在段鋼林的心頭。其實,在他未到紅光樓之前,就已經感覺到了這樣一種場麵,這種場麵的出現,是必然的。因為,張定和李安的惡劣行徑,影響太惡劣了。

段鋼林心想。此次來到了紅光樓,一定不會再遇到那個令人惡心的張定和李安了罷?不過,那個可憐的女服務員林雪此刻還會不會在紅光樓工作呢?未必。

有道是“心想事成”。正當段鋼林在心裏浮現著林雪的模樣時,一個身著淡青色工作服的女服務員,手裏拿著一塊厚厚的長長的抹布,正將吧台前麵的玻璃擦拭得一塵不染。段鋼林定睛一瞧,不是林雪是誰?

林雪也抬起頭來,一眼看到了段鋼林一行。

瞬間,林雪愣住了。

段鋼林看到,林雪原本穿著的那件淡黃色鑲著金邊的長袍已經不見了,她穿著的那件淡青色工作服,顯然是那樣的肥大,那樣的不合體。她的頭發,也微微有些散亂,臉上沒有擦一丁點兒的脂粉,眼睛裏泛動著濃濃的血絲,一點也沒有原先作迎賓小姐時那般閃亮,她手上的皮膚,也不複先前那樣的柔嫩。

短短的幾天時間,林雪居然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段鋼林心道。

同時,段鋼林也在猛然間與林雪四目相對。林雪的眼睛裏,噴射出一股怒火,她也不管李爽和凱峰幾名大學生的目光,就那麽呆呆地直直地瞅著段鋼林,目光裏充滿了無盡的恨意。

段鋼林雖說表麵上保持著絕對的鎮定,但是,他的心裏卻翻滾如潮,他在揣測著,由於張定和李安事發,林雪的精神一定受到了刺激,她自然要把痛恨的矛頭指向俺老段了。

“嘿嘿,段哥,你果然有一種大男子主義的氣質啊!”站在段鋼林身邊的凱峰笑道:“剛進紅光樓,就有美女盯著你看。”

話一出口,王瑞、趙鴻、李勇以及李爽都把目光轉了過來,時而看看段鋼林,時而看看林雪。

凱峰這四名大學生,對林雪並不熟悉,今日是與林雪初次見麵,而李爽則不一樣了。李爽知道林雪是張定和李安事件的參與者,他知道林雪由於張定之事而被紅光樓的總經理吳金來重重責罰。

由於此時的紅光樓,正是就餐高峰期,所以,來來往往的食客們絡繹不絕,段鋼林不想太過招搖,揮揮手道:“走,咱們到包間吧。”

說罷,段鋼林率先踏上了樓梯,朝著劉天兵定的包間而去。

段鋼林心裏一陣莫名的複雜,他突然間湧起了一陣愧疚感。把張定和李安揪出來,表麵上是為了劉勇衛,其實還是為了他自己。在沒有揪出這兩個廚師之前,他遭到了林家彬和劉達明、劉勇衛的懷疑,當他迅速查明凶手之後,他得到了對手的讚賞,得到了林家彬的賞識,林家彬獎勵了他兩萬元現金,更重要的是,劉達明和劉天兵、李爽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

哎,為了自己,就犧牲他們吧。段鋼林再一次的感歎道。

這樣想的時候,段鋼林便進入了劉天兵訂的包間。

劉天兵換下了安保部長所穿的迷彩服,而是穿了一件淡青色的休閑服,一見段鋼林他們進來,趕緊快步上前,拍著凱峰的肩膀道:“凱峰兄弟,來,坐!”

說著,劉天兵拉著凱峰的胳膊,讓凱峰坐到了上首。

麵對劉天兵這位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科級幹部,剛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凱峰再沒有見過世麵,也不敢貿然坐在上首位置啊。他嚇得趕緊站起身來,道:“劉部長,這,這個位子,得由你來坐。”

“哈哈哈,今天情況不一樣。”劉天兵坦誠地笑道:“剛才鋼林和李爽一定和你說過了我的想法兒,所以呢,你今天必須得坐到上首。”

說著,劉天兵伸出雙手來,把凱峰按到了首位。

凱峰坐在上首的位置,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總感覺屁股下麵有一隻毛毛蟲在不住地廝咬著他的皮膚。

段鋼林不恥地笑道:“凱峰,咱們劉部長可從來沒有對一個普通的外分大學生這樣謙讓過,就說我段鋼林吧,我段鋼林應該說比你要牛叉吧,和劉部長的交情也比你深吧?可劉部長也貌似也沒有這樣對我,嘿嘿,你小子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機會,還謙讓個屁呀,坐,坐吧,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凱峰一聽,隻得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哈哈哈……”劉天兵一陣大笑,不無感激地看了一眼段鋼林,道:“兄弟們,大家坐。”

於是乎,段鋼林等人相繼坐到了桌前。

這樣一來,凱峰坐首位,在凱峰的左右兩邊的座位上,分別是劉天兵和段鋼林,李爽和王瑞、李勇、趙鴻等人分開而坐。

段鋼林看到,劉天兵專門買了十瓶五糧春,還有六瓶長城幹紅,還有三箱啤酒。

草,想把人喝死咋滴!段鋼林驚愕地看著麵前的一大堆不同類型的酒,暗暗吃驚,這劉天兵看來今晚要死命地喝啊!

不過,想想也很正常,既然向人家賠禮道歉,那就得拿出最真誠的心意來嘛,怎麽樣才叫最真誠的心意呢?那酒水的檔次,自然是不是一般的檔次了。

凱峰和他們這幫大學生們,自從來到紅光集團以來,頓頓都是在大學生公寓的食堂裏吃飯的,天天吃食堂,油水能好到哪裏去?即使想喝點兒酒,也喝的是三五塊錢的勾兌酒抑或是散酒。此刻,他們看到了麵前的好酒好菜,紛紛在吞咽著口水,肚子裏的饞蟲在不住地蠕動著。

菜很快上齊了。十八道菜,色香味俱全,讓人不但饞蟲亂跳,而且有一種賞心悅目的美妙感覺。

“正式喝酒之前呢,我想說句心裏話。”劉天兵一臉鄭重地開口了:“昨天,我一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結婚,我喝得不少,下午到了廠裏,由於一件芝麻點兒大的小事,我對凱峰兄弟做了一些無禮的事,哎,心裏難受啊,今天,我借這個機會,給凱峰兄弟道歉,兄弟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凱峰一聽,趕緊說:“劉部長,沒,沒事的,我,我也沒啥。”

段鋼林接過話來,笑道:“凱峰,你看到了吧。劉部長可是真心實意地給你道歉啊,如果你還對劉部長不滿意的話,那可說這過去了。據我所知,劉部長可是從來不別人道歉的。”

說這話時,段鋼林想起了第一次與李爽在紅光廣場的紅光林裏打架的事,把強林、王侯打退之後,劉天兵緊接著而來,劉天兵起初並沒有把段鋼林放在眼裏,而是要求段鋼林向李爽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然後道歉,而段鋼林畢竟是段鋼林,他與凱峰這個軟蛋自然不是一路貨色,他怎麽能向劉天兵和李爽低頭服軟呢?低下頭來當軟蛋,那不是段鋼林的性格!

而劉天兵和段鋼林一樣,他也想起了那次在紅光林與段鋼林打架的經曆。情不自禁地,劉天兵對段鋼林暗暗敬佩起來,他覺得,段鋼林與凱峰都作為外分大學生,兩個人有著絕然的不同。在段鋼林麵前,凱峰就是軟蛋,就是懦夫,而段鋼林才是一個真正的大老爺們兒!

懷不自禁地,劉天兵對段鋼林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他的腦子轉動了好幾圈,終於想到了一個詞:敬畏!

是的,劉天兵現在對段鋼林的感覺,隻能用這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敬畏!他覺得段鋼林很有頭腦,段鋼林能揪出張定之流來,這就是明有力的證據,而段鋼林在拳腳上也不弱於他劉天兵,段鋼林說話雖然大大咧咧,但是很有章法,很有條理,並不像李爽那般胡說八道,也不像凱峰這幫外分大學生們那樣戰戰兢兢,同時,段鋼林在他毆打凱峰這件事上出謀劃策,坦誠交流,夠朋友!像段鋼林這樣的朋友,未來的幾年之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會迅速走向一個意想不到的層次上來。這樣的朋友,他劉天兵有什麽理由不好好地結交一下呢?

當劉天兵的腦子迅速閃過這些意念的時候,段鋼林的腦子也沒有閑著,段鋼林在內心深處暗暗地得意著:劉天兵啊劉天兵,你小子要倒黴,俺老段讓你賠了夫人又折兵!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俺老段下午的時候打的三十多個舉報電話,一定會有所反應,也許,就在現在,上級各個部門已經開始明裏暗裏對你小子進行調查了!嘿嘿,到時候,俺老段要好好地看一看,看一看你們劉達明父子究竟牛-逼到什麽程度,看一看你們究竟能不能把各級信訪部門和紀委的調查組擺平!如果擺不平的話,你們便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