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蔣廠長便閉上了嘴,顯然,他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漏洞。他如此評價戰國強,便是承認了他和其他領導者之間的矛盾。作為一廠之長,蔣明哲自然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本廠領導班子之間的任何一點的“不和諧因素”。這意味著他的無能!段鋼林作為一名剛剛進廠的外分大學生,他同樣不想讓段鋼林知道這些事。因為,這些事一旦傳揚到了職工們的耳朵裏,職工們的思想穩定工作便會很難做,職工們一旦不穩定,以生產為中心的各項工作便會很難順利開展!當前的經濟危機對企業的影響依然在持續,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穩定壓倒一切!隻有穩定,企業才能渡過難關!否則,企業也許會走上絕境!
“小段啊,我今晚可能真的喝高了。”良久,蔣廠長才道。
“廠長,您沒有喝高!”段鋼林直截了當地否定了蔣廠長的話,道:“廠長,我們都是韓總的人!”
“哦……”蔣廠長的眼睛突然間亮了起來,猶如一個暗夜之中的旅人,突然看到了天邊閃爍的北極星,突然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段鋼林一直都在觀察著蔣廠長的麵部表情,他再一次摸清了蔣廠長的“心脈”!盡管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段鋼林已經對這位蔣廠長的為人和處事,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他最大的感覺,就是蔣廠長不適合當官!他覺得蔣廠長太軟,不光是手腕太軟,心也太軟!想讓蔣廠長想硬起來,恐怕會更難!
“廠長,我有一種感覺想和你說說,如果說錯了,您可不能生我的氣,更不能怪我!”段鋼林繼續笑道。
“嗯,你說,你把心裏的想法都說出來。”蔣廠長掐滅煙頭,再次點燃了一支煙,同時,他又從抽屜裏取出兩盒軟中華扔到了段鋼林的麵前:“抽,抽,抽煙。”
段鋼林取出香煙來,點上,道:“廠長,鬱書記、戰主席以及其他的幾名副廠長,他們和劉達明站在一條線上!”
“啊——”蔣廠長大驚,隨即站起身來,走到辦公室門口,將辦公室的門緊緊地關上了。
“小段,來裏間來說話。”蔣明哲推開了辦公室裏間的門。
段鋼林明白,蔣廠長要和他談一些非常重要的話題了……
“看起來,你很不簡單!”蔣廠長將辦公室裏間的門緊緊地關上後,看著段鋼林道:“而且,你顯然對劉達明主任很熟悉。”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廠長,我不但熟悉劉達明,而且我也知道,劉達明雖然是第二生產車間主任,但他可以左右整個燒結廠的任何工作!”
“哎——”蔣廠長一聲長歎,他的眼睛裏,流動著一絲絲複雜的光澤。
“廠長,我知道你有很多的事,不方便對我說。”段鋼林坦誠地道:“我雖然是一名新職工,在級別上雖然和您差得太遠,但是,我們卻也算得上最近的。因為,我們都是韓總的人!”
段鋼林沒有點明劉達明之流與韓總的敵對關係,但他相信,蔣廠長一定能從他的話裏悟出點什麽。
“小段啊,我會盡快給你一個平台!”蔣廠長道:“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助手,我現在需要你這樣的人!”
聽著蔣廠長的話,段鋼林似乎在體會著一份急迫,還有一份焦急,更有一份無法言說的孤獨與無奈。他能感受得到,蔣廠長現在對他已經完全消除了任何的戒備之意,相反,蔣廠長主動靠近了他!
段鋼林從蔣明哲的表現來看,他進一步明白了,這位蔣廠長,雖然是廠長,但是,他卻是孤立的,他身邊的副手們,並不買他的賬,並不與他親密地配合,並沒有從內心深處真正地認可他這個廠長。說得具體一點,就是這位蔣廠長不會做官!不會收買人心!不會團結下屬!更沒有能力把劉達明擺平!他之所以當上廠長,也許隻是因為他的實幹精神博得了韓總的喜歡罷?
“廠長,至於平台啊啥的,我覺得現在還不到時候。”段鋼林道:“我剛來燒結廠,很多的人和事,都沒有接觸過,廠長大人貿然給我一個平台,難道不會引起戰國強那些人的忌恨麽?到時候,也許會對廠長您不利。”
“你所理解的平台,究竟是什麽呢?”蔣廠長微笑著看著段鋼林問。情不自禁地,蔣廠長從內心深處對段鋼林這個剛剛進廠的小夥子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呃——”段鋼林心想,所謂給俺老段一個平台,不就是給俺老段一個官兒當當麽?難道還有什麽其他的深意麽?
蔣明哲廠長笑道:“我的意思是,先讓你在技術部門幹一段時間,發揮一下你的優勢,爭取盡早在全廠範圍內打出一點名聲來。”
“廠長,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請你不要把我安排到技術部門。”段鋼林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兒,一旦分到技術部門,他這個來自名牌大學的冒牌貨便會露餡,到時候,紅光集團將會出現史無前例的大爆炸,一條前所未有的特大新聞便會在幾萬名紅光職工中沸沸揚揚的傳揚——原來,那個被公司領導寄予厚望的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居然是個冒牌貨,居然連一元二次方程都不會做,居然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背不下來,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段鋼林必定會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也許,此事鬧到了一定的程度,會吸引新聞單位的人前來采訪,到時候,俺老段全國聞名,不但給母校丟臉,也會讓昔日的同學們所不恥,更讓昔日的女朋友林雅茗所嘲諷。因此,段鋼林萬萬不能到技術部門!
心裏緊張萬分,但段鋼林的臉上,依然是一副坦誠地微笑:“廠長,我現在必須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廠長樹立威信,必須把戰國強和鬱劍鋒那幫家夥打擊一下,讓他們對你心服口服。”
“哎,是啊,可是這也有點太難了,真的太難。”蔣廠長沉思一陣後,不由得歎息了一聲,道:“而且,小段你剛來燒結廠,很多的人和事,你都不明白。公司現在正在進行改革,林總上台之後,必定還有一番新的人事調整。”
段鋼林微微一笑:“廠長,對於你現在來講,必須要把生產上的事搞好,必須讓工人們安下心來,我想不用我多說,廠長您心裏也有數。咱們在穩住大局的同時,再把那些不聽話的孩子,狠狠地揍一頓,讓他們乖起來,讓他們一個個都變成聽話的孩子。”
“哈哈哈……”蔣明哲廠長被段鋼林的風趣的話逗樂了:“小段啊,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有這麽高的見識,看來,把你安排到技術部門,似乎是有點屈才了。”
段鋼林微微一笑,暗暗得意,他也為自己能夠說出剛才這句話而得意不已,什麽大局啊,什麽人心啊,要是換作往常,他就算是挖空腦袋也想不出這樣的詞匯啊,最主要的是,他這兩天先後與職工醫院院長劉獻針論及了“人脈”,與第二燒結車間宣傳員許二雙論及了“群眾基礎”,再加上與蔣廠長接觸以來了解到的一係列情況,這才使他說出了一番震驚蔣廠長的話。
“小段啊,你從明天開始,先參加三級安全教育,安全教育結束後,到各個車間實習,咱們廠,分作機修車間、第一生產車間、第二生產車間、料場車間、原料車間、自動化車間、環保車間,按照規定,這七個車間,每個車間需要呆上一個月,這樣一來,大半年時間便過去了,這半年多的時間裏,你一定要熟悉一下咱們燒結廠上下人等,把咱們廠的情況掌握清楚。半年之後,如果我還是燒結廠的廠長,那麽,一定會給你一個不錯的平台。”
說這話時,蔣廠長一副擔憂與哀歎的腔調。
段鋼林道:“廠長,您放心吧,在這半個的時間裏,我會把咱們廠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而且,我會用自己的努力,讓你的工作變被動為主動,隻要你相信我!”
看著段鋼林的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浮動著一絲絲堅毅,再想想段鋼林進入紅光以來拳打李爽、腳踢劉天兵、燙傷張虎強、查出張定以及剛才與戰國強等廠領導們針鋒相對等一係列事件,蔣明哲對段鋼林已經有了一個立體式的了解。他相信,段鋼林不僅僅是一個學識豐富的名校畢業生,更是一個有頭腦、有智謀、有勇氣、講情義的年輕人,如果把這個年輕人提撥到燒結廠要害部門擔任職務,那麽,這對於燒結廠來講,對企業的發展,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
然而,正當蔣明哲廠長和段鋼林在辦公室的內間進行深入交談時,在紅光樓的808包間,另外一群人卻同樣在談得正歡。他們分別是燒結廠黨委書記鬱劍鋒、生產副廠長謝子群、原料采購副廠長鄧又鳴、設備副廠長韓偉、工會主席戰國強、後勤副廠長方餘勝、還有行政科科長賀學敏。他們七個人,圍坐在酒桌邊,一邊喝酒,一邊談話。包間的門緊緊地閉上了,甚至連窗戶也關得密不透風,包間裏的淡藍色的窗簾民緊緊地拉上了。從外麵來看,根本看不到包間內的明亮的燈光,由於包間的門是雙層隔音門,所以,即使站在門口,即使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也絕然聽不到包間裏的說話的聲音。
鬱劍鋒和戰國強這一幫燒結廠的領導幹部們,此時大多都比較鬱悶,因為剛才在廠部的食堂裏,他們並沒有吃好,更沒有喝好。他們的心裏,紛紛閃動著相同的疑問:段鋼林,他究竟何許人也?他的膽子為何那麽大?他作為一名外分大學生,難道有什麽十分強硬的後台?否則,他為什麽膽敢對廠工會主席戰國強如此無禮?
當然,這些領導幹部們,一個個都是人精,一個比一個猴精,一個比一個關係硬,他們不約而同地把問題的焦點定格在了段鋼林和紅光集團現任董事長、總經理林家彬的身上——林家彬和劉勇衛關係堅固如鐵,劉勇衛眼睛瞎了之後林家彬心急如焚,段鋼林用奇智揪出了張定,林家彬對段鋼林欣賞有加,獎勵段鋼林兩萬元!段鋼林雖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外分大學生,但他並不是傻瓜,如果他的腦子足夠好使,一定會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拉近與林家彬的關係!
這樣一來,諸位領導同誌們雖然沒有把這個話題擺到桌麵上來,但是,他們已經心知肚明了。不過,段鋼林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工會主席戰國強駁得啞口無言、顏麵掃地,他這位在燒結廠領導班子裏排名第三的人物,何時被一名普通的職工如此奚落過呢?何況,段鋼林是一個剛剛入廠的外分大學生!
“來來來,老幾個,咱們喝酒。”戰國強舉起酒杯來,道:“啥話也不說了,我先幹了這一杯,今天這頓酒,由工會來請。”
說著,戰國強將那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我說老戰啊,你也不要太鬱悶了。”生產副廠長謝子群那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讓人感到惡心,他嘿嘿一笑,道:“咱們也許想得太複雜了,咱們應該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
“嗯,子群說得很對。”黨委書記鬱劍鋒接過話來,道:“咱們今天在座的幾個,都是鐵哥們,今天在酒桌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隻有我們幾個心裏有數就行了。”
“嗯,鬱書記說得對啊。”其他幾名廠領導們同時應和道。
戰國強再次灌了一杯酒,道:“段鋼林可真是個人才啊,人才,大大地人才,我戰國強這麽多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才!咱們以後呢,可就得把這個人才好好地照顧好,照顧得好好的!”
說這話時,戰國強的語氣裏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讓人一聽就知道,他這叫正話反說。
坐在下首位置的勞資科長尚文喜漸漸地得意起來,白天的時候,段鋼林把他整得那麽慘,他正愁著沒辦法出氣呢,這不,諸位廠領導們要聯合起來對付這小子啦,這小子本領再大,難道能鬥得過諸位廠領導的集體攻擊?嘿嘿,段鋼林啊段鋼林,你小子這一回死定了!
“鬱書記,戰主席,這個段鋼林,實在是狂妄得很,自以為從名牌大學畢業,就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了,這怎麽能行呢?”尚文喜恨恨地道:“依我看,咱們應該從各個方麵給這小子一個教訓,同時也讓其他的外分大學生們看看,讓他們也收斂收斂。”
“嗯,我看尚科長說得很對。”鬱劍鋒書記讚歎道:“這幾年分到咱們廠裏的外分大學生們,屁點兒的本事沒有,可他們的架子卻不小,自以為有學曆,以為學曆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照我說呀,他們這叫做自不量力,目光短淺。”
戰國強再次為自己倒上一杯酒,道:“哎,這有什麽辦法呢,公司韓總在的時候,對這些外分大學生們處處包容,給他們那麽好的優惠條件,而咱們廠呢,老蔣對那幫外分大學生們同樣是親得不得了,我就不明白了,這些外分大學生們,究竟給咱們企業創造了多少價值?”
“這還用說麽?”謝子群道:“蔣廠長可是人家韓總的得意門生啊!韓總的工作思路,蔣廠長一定會貫徹到底啊!”
“是啊是啊,韓總對段鋼林很重視,親自陪段鋼林吃飯,蔣廠長自然也要效仿韓總,不信你們就走著瞧,蔣廠長一定會把段鋼林當個寶貝!”後勤副廠長方餘勝接過話茬子。
“嗬嗬,蔣廠長把段鋼林當作寶貝,我們可不把他當寶貝啊,嘿嘿嘿嘿……”戰國強陰陰地笑著。
設備廠長韓偉不無遺憾地歎息一聲:“哎,可惜達明兄到省城去了,要不然……”
“好拉好啦。”鬱劍鋒作為黨委書記打斷了大夥的話,開始了總結發言:“咱們今天在這裏聚會,應該說,算是一次黨委會議吧,該來的都來了,應該說,咱們現在已經統一了思想,接下來該怎麽辦,該幹什麽,相信大家心裏都有數。”
顯然,鬱劍鋒雖然沒有把話說得很明白,但誰都明白他的話裏是什麽意思。一是合力對付段鋼林,二是繼續孤立蔣明哲。
如果蔣明哲廠長和段鋼林此刻能夠聽到鬱劍鋒在這樣一個包間裏說出這樣的話,該作何感想呢?他們在這樣一個時間和場合開了一個“黨委會”,而身為廠長、廠黨委副書記的蔣明哲卻沒有參加,這本身已經說明了當前燒結廠領導班子內部的分裂形勢。
段鋼林,作為一名絕對牛筆的人物,注定要在這複雜的紅光集團中打拚。鬱劍鋒、戰國強這些段鋼林新的對手們,也許笑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