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讓人震驚的窮困家庭!而平時與魯迅吃飯聊天,段鋼林並沒有看出魯迅的背後居然扛著這樣一個艱難的家庭。
聊了很多,感受也很深。段鋼林以前也知道魯迅家境不好過,但沒有想到卻是這個樣子。作為國有大型企業,紅光集團既然有對困難職工進行補助的政策,像魯迅這樣的職工,他為何拿不到每個月區區六百塊錢的困難補助費?
段鋼林摘下鑰匙鏈上的水果刀,從塑料袋裏取出幾個蘋果,把蘋果削了皮,分別遞給了秀雲嫂子和大寶、小寶。尤其是小寶,這個隻有五六歲的小男孩,捧著段鋼林遞給他的蘋果,黑黑的大眼睛裏放射著驚異的光。看來,這孩子在平時很少能吃到水果。
段鋼林不住地思索著一個問題——紅光集團的政策是好的,但是,政策一旦到了基層,到了車間,味道就變了,變得離譜,變得觸目驚心,真正在生活中有困難的職工卻享受不了補助政策,而衣食無憂的幹部和骨幹們,居然堂而皇之地享受著補助。五百塊錢,對於耿強這樣的家庭來說,有與沒有,並沒有實質的區別,但對於魯迅這樣的家庭來說,卻有著非常尋常的意義!
草他馬的,耿強這個王巴蛋,俺老段哪天非得收拾一下你不可!剛才在紅光樓,段鋼林暗暗下了決心,現在,在魯迅的家裏,段鋼林再一次堅定了這個決心。
馬的個逼的,俺老段既然能把劉天兵和李爽之流打得稀裏嘩啦,同樣能把你耿強打得屁滾尿流!離開了魯迅的家,段鋼林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魯迅一直把段鋼林、龐積兵他哥倆送下了樓,幫他們把車門關緊了,這才轉身回去。
盡管夜色昏黑,但段鋼林依然能夠看到,魯迅轉身回去的時候,抬起袖子不住地抹著眼睛。這位人窮誌不窮的大老爺們兒,在這樣一個夜色裏,背過身去,偷偷地落淚了……
依稀之中,段鋼林暗暗有些心驚,不是因為魯迅的遭遇而心驚,而是通過魯迅的境遇感受著作為一個男人的艱難。
這個世界上,男人與男人的人生際遇是不一樣的。有的男人,或者說是大多數的男人,他們的活動天地與走動範圍,也許隻有一個小小的家,他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血汗,讓家人幸福,讓親人開心,讓子女們平安。像魯迅、龐積兵、強林等等;而有的男人,像韓林國、林家彬、劉勇衛、劉達明,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料,他們會玩人,會把人玩得團團轉,他們同樣用自己的雙手,更重要的是用自己的腦子,帶領一個團隊,一個廠礦,領導一個集團,也許無法走向輝煌,但他們絕對在自己所在的領域裏說一不二,稱王稱霸!
如果要選擇的話,俺老段選擇後者!段鋼林心想。
如果俺老段有一天在紅光集團站起來,手握大權,一定要幫助魯迅這幫窮弟兄們過得好起來!段鋼林暗暗地下了決心!
龐積兵的車子迅速啟動,朝著紅光小區方向而去。然而,車子剛剛行駛了三百多米,隻見前方一輛黑色的麵包車,橫在了路中央。
道路隻有三米寬,兩側盡是坑坑窪窪的莊稼地,龐積兵的車子,要想通過,必須要等前麵的黑色麵包車開了之後才可以。
很明顯,那輛出租車在這樣一個夜色裏橫在路中央,絕對是衝著段鋼林來的。
段鋼林想起來了,前麵橫著的那輛出租車,正是剛才在紅光集團門口出現的那輛車。
同時,段鋼林也想起剛才見到的那位似曾相識的女子。既然在紅光樓門口見到了那位女子,這是不是可以說明這女子與林雪有啥關係呢?可以肯定的是,那女子並不是林雪!
由不得段鋼林多想,那輛出租車的門迅速開了。三個高矮不一胖瘦各異的男子,從車裏走出來,徑直朝著龐積兵的車子而來。
段鋼林知道龐積兵開著的這輛車,可是他的寶貝,他家裏的條件也不順蕩,如果呆會要打鬥一番的話,一個不小心,準會把他的愛車給弄壞了。
所以,段鋼林見三名陌生的男子朝著自己這邊走來的時候,他也跟著下了車。
可以想見,這三名男子是衝著段鋼林而來的。
由於這條路上的光線實在暗淡得很,段鋼林很難看清楚迎麵而來的三個男人的麵容。
“你叫什麽名字?”對麵的一名瘦子衝著段鋼林問道。
段鋼林微微一笑,道:“你是誰呀?黑燈瞎火的,想要查戶口?”
“我問你,你是不是叫段鋼林?”瘦子也不與段鋼林糾纏,直截了當地問道。
段鋼林看著眼前的三名男子雖然高矮不一,但大多都很強健,看來個個都是打架好手。而且,從他們的口音來判斷,他們沒有說普通話,而是紅光集團附近農村的口音。進入紅光集團這幾日來,段鋼林也接觸到了一些來自紅光集團周邊農村的合同工,對於他們說話的口音,自然並不陌生。
“哈哈,如果我是段鋼林,那我可就牛叉啦,你們找段鋼林幹什麽?”段鋼林依然微笑著問道。
“他馬的,你小子油嘴滑舌,找抽啊!”瘦子火了,說著就要握著拳頭打向段鋼林。
“別,別別,千萬別出手,我說實話吧,我不是段鋼林。”段鋼林的腦子迅速的旋轉著,說話的語氣也在突然間軟了下來,用一副顫抖地聲音補充了一句:“我,我,我是段鋼林的朋友……”
之所以說是“段鋼林的朋友”,段鋼林是想搞清楚這三個家夥究竟是哪裏的人,如此這般地尋找俺老段究竟是為了什麽。
“軟蛋!”那名男子鄙視地看著段鋼林:“你這種軟蛋,不可能是段鋼林!”
按照段鋼林的個性,他猛不丁地聽到瘦子嘴裏吐出“軟蛋”這兩個字,也許他的拳頭已經毫不猶豫地出去了。但在這樣一個夜晚,段鋼林當然不敢馬虎,能不打架盡量不打架,畢竟不像是在大學校園裏有林雅茗那位省長的女兒撐腰,他太清楚自己當前麵臨的形勢了——如果打不過眼前的三個家夥,想逃也逃不了,沒準會被打得折胳膊斷腿的進了外科變成殘疾人隊伍中的一員,然後人家逃之夭夭,到頭來自己是讓誰打得都不知道,而且,一旦在這樣的時機和場合打架受傷,絕對算不上工傷的,紅光集團會不會負責賠償俺老段的醫藥費啥的,那還很難說。
他馬的,好漢不吃眼前虧,賠本的買賣,俺老段堅決不幹!你們的聲音,你們的體形,俺老段記下了,這筆賬,俺老段總有一天會找你們算個清楚!段鋼林用力壓製了心中的怒火。
“龍哥,這小子不可能是段鋼林。”那位稱段鋼林為“軟蛋”的瘦子朝身後的大漢悄聲說道。
“嗯,這小子軟骨頭軟腿的,如果真是段鋼林,你一個人就把他解決了。”龍哥鬱悶地道。
“可惜,七妹沒有來。”瘦子遺憾地道:“如果七妹來的話,就能把這小子認出來。”
“哎,七妹可真是細心,細心得腦子有了毛病,總擔心咱們打不過段鋼林脫不了身。她也不想想,咱們哥幾個在天龍溝裏,皺一皺眉頭也能讓大山顫抖。”龍哥道:“七妹不願意跟來,是不想拖累咱們,她其實是在擔心咱們哥三個一旦打不過段鋼林,到時候也能無牽無掛地脫身。”
七妹?七妹是誰呢?難道就是在紅光樓門口那位神秘的女子?馬的,又一個女人蹦噠出來了。段鋼林暗想。
“你是段鋼林的朋友?告訴我,段鋼林在哪裏?”龍哥走近前來,逼問道。
可以聽得出來,這三個鄉巴佬非要找到段鋼林不可,一旦找到段鋼林,非得把這小子硬生生吃了。他們,似乎對段鋼林有著非同一般的深仇大恨。
“段,段,段鋼林,他和我們喝完酒就回家了。”段鋼林像是一隻受驚的小貓,哆哆嗦嗦地道。
除了龐積兵之外,龍哥和另外兩個家夥一點也看不出段鋼林是在糊弄。段鋼林,裝得可真像啊。
龍哥和瘦子也聞到了段鋼林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酒氣,覺得眼前的這位“軟蛋”並沒有說謊。
“段鋼林住在哪裏?”龍哥不依不饒地問。
段鋼林心裏暗笑,這小子連俺老段住在哪裏都不知道,看來是個愚蛋。同時,他們在紅光集團貌似也沒有什麽朋友或者是親人,否則,他們想打探俺老段的情況,早就打聽清楚了。看來,他們前來找俺老段,是受雇於人!
情不自禁地,段鋼林想起了林家彬的女兒林小雨,林小雨想要知道什麽情況,隻要給那個神秘的“趙姨”打個電話,不出三五分鍾就能知道。可惜,眼前的三個鄉巴佬,並不是林小雨,他們也沒有林小雨那樣的背景和能力,也不認識什麽“趙姨”。
既然如此,這三個鄉巴佬,今夜俺老段就要好好地耍他們一下了。
段鋼林從口袋裏摸出軟中華,抽出幾支來,依然用一副顫抖的聲音,朝著麵前三個男子道:“三位大哥,來,抽支煙吧,軟中華。”
“少廢話!”龍哥惡狠狠地道:“告訴我,段鋼林住哪兒?”
龍哥話音剛畢,站在旁邊的瘦子便湊近前來,接過了段鋼林遞來的煙,連同段鋼林手中的煙盒也一把奪了過來,嘿嘿笑道:“龍哥,抽一支吧,這可是軟中華,總比你那兩塊錢的大前門好抽吧?”
嘿,這話還真管用,這三名男子居然點燃了段鋼林的香煙,抽了起來。
剛抽了幾口,他們似有所悟,惡狠狠地盯著段鋼林,道:“告訴我,段鋼林住在哪裏。”
段鋼林微微一怔,暗想,這三個苟娘養的,看來真的想調查到俺老段的家庭住址。
突然,段鋼林腦子裏電光一閃,想起了剛才到魯迅家裏之前,讓龐積兵寫了一張關於耿強的家庭住址裝在了內衣口袋裏,他準備哪天有時間到耿強家裏蹭頓酒喝呢。
嘿嘿,耿強啊耿強,你小子今晚要倒黴啊!段鋼林不由得暗自得意起來,如果把這張紙條交給眼前的三個鄉巴佬,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呢?
這樣想的時候,段鋼林便裝作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來,哆哆嗦嗦地道:“三位大哥,我,我,我不知道……”
“草,你他馬的剛才不是說過了麽,你說你是段鋼林的朋友,你不會連段鋼林住在哪裏都不知道罷?”中間那名男子從腰裏抽出一柄匕首來,對準了段鋼林,威逼道:“如果不說出段鋼林的家庭住址,老子捅了你!”
“我,我……”段鋼林繼續裝著無比害怕的樣子道:“我不……”
“你小子敢耍滑?”剛才接過段鋼林軟中華香煙的瘦子,飛起一腳踢向了段鋼林的小腹。
草,這小子速度好快啊,幸虧俺老段沒有與之發生衝突,若是他們聯手圍攻,俺老段今晚非得吃大虧不可!
同時,段鋼林趕緊側身,迅速貓腰,使瘦子的這一腳偏離了方向,同時也減緩了攻擊力。
然而,段鋼林依然蹲下身去,雙手捂著肚子“哎呀哎呀”地叫喚不已。
坐在車裏的龐積兵,有生以來沒有打過架,也不敢看打架的場麵,他這人見不得血,現在,見段鋼林被那瘦子重重地踢了一腳,龐積兵便嚇得心驚肉跳。
“龍哥,我看這小子這副軟蛋模樣,根本不像是段鋼林。”瘦子不屑地看著蹲在地上疼痛不已的段鋼林,再一次作出了結論。
“是啊,我也感覺出來了,這小子不是段鋼林,段鋼林能和這樣的人交朋友,看來也是一個軟蛋。”龍哥微微一笑,道:“七妹說過,段鋼林很能打,所以讓咱兄弟三個一起來,依我看,七妹過高地估計了段鋼林!”
“哎呀,疼死我啦。”段鋼林故意喊道,同時捂著小腹直不起腰來,當然,他這個動作絕對是裝出來的,
“你們說得對,段鋼林兄弟太能打啦。”段鋼林故意讓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說道:“段鋼林剛到紅光的時候,同時打十幾個人,居然贏了……”
“對對對,這小子說得對,七妹好像也說過這個事,讓咱們小心。”站在龍哥身邊的瘦子道。
昏暗的光線下,以龍哥為首的三個鄉巴佬,臉上露出了得意地笑容。他們進一步確認,眼前的這個軟蛋,肯定不是段鋼林!
“哎喲,哎喲,疼啊……”段鋼林再次喊道。
“快說,段鋼林住在什麽地方?”龍哥盯著段鋼林惡狠狠地道,像是一頭發怒的老虎,盯著一隻受傷的小貓咪。
完了,完了,段兄弟完了。龐積兵膽戰心驚地想,他哪裏能看出段鋼林是在裝B呢?
來不及多想,龐積兵正要下車去勸阻,隻見段鋼林卻顫抖地站起身來。
“我說,我說……”段鋼林哆嗦著道:“如果我說出來段鋼林住在什麽地方,你們可不能再打我了。”
“草,你要是不老實,老子把你小子一刀捅了!”瘦子罵道。
段鋼林裝作無限鬱悶和無奈的樣子,以一種極不情願的語氣,道:“段鋼林住在紅光集團金山生活區69號樓2門602……”
就在段鋼林對龍哥他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坐在後麵車裏的龐積兵終於鬆了一口氣,暗自得意起來了,哈哈,段兄弟這一招玩得可真他馬的厲害,這一招就叫做“移花接木”?或者就叫做“嫁禍於人”?嘿嘿,段鋼林啊段鋼林,你小子太聰明啦,看來,耿強這小子今晚就要倒黴啦!
“草,你小子如果騙了我們怎麽辦?”瘦子朝著段鋼林罵道。
段鋼林依然裝作一副疼痛無比的模樣道:“大哥,我,我,我怎麽敢騙你們啊!”
“龍哥,你看這樣成不成,我呢,我就在這兒看著這小子,你和二胖按照這小子說的地址去找段鋼林算賬,如果這小子說的是假話,你們給我打電話,我一刀把這小子捅死!”瘦子朝著龍哥建議道。
“不要看著我啊,我一點都不敢騙你們,我還有事呢,我女朋友在等我啊,大哥!”情急之中,段鋼林吼道。
直到這時,段鋼林才從內衣口袋裏拿出了龐積兵給他寫的耿強家庭住址的紙條,遞給了那瘦子,瘦子看了一眼紙條,大喜,又把紙條交到了龍哥的手裏。
龍哥按亮打火機,隻見那紙條上寫著:段鋼林,他是一個好人,紅光集團金山生活區69號檔2門602。
段鋼林也借著龍哥打火機發出的微光,看清了麵前三名鄉巴佬的臉,其中,龍哥的左臉上有一道粗粗的紅紅的刀疤。他之所以把這個紙條交給眼前的三個鄉巴佬,就是因為這紙條上寫著“段鋼林,他是一個好人”這一行字。如果沒有這行字,那麽,即使拿出來他們也不會輕易相信。
龐積兵這張紙條盡管寫得很有趣味,也很巧合,他和段鋼林事先也根本不會想到這張紙條會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而眼前的三個鄉巴佬居然真的相信了紙條上所寫的地址真的是段鋼林的住所!
“段鋼林前幾天搬家了,我還沒有去過他的新房子。”段鋼林對著三個鄉巴佬道:“我這紙條,是從哥們那兒抄來的。”
“說,段鋼林今晚喝了多少酒?”龍哥聞著段鋼林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酒氣,問道。
“哎,段鋼林至少喝了兩瓶。”段鋼林道。
“不要告訴我是兩瓶啤酒。”瘦子逼問道。
“哎喲,大哥,段鋼林今晚喝了兩茬酒,先和廠領導們在一起喝,喝了一瓶半汾酒,後來又和我們哥幾個喝,喝了大半瓶二鍋頭,又喝了兩瓶啤酒。”段鋼林道。
“龍哥,這小子好像沒有說假話,七妹也說過段鋼林經常和領導們在一塊兒吃飯,今晚他喝了兩茬酒,現在一定醉了。”瘦子滿有把握地道,話語中的興奮之意溢於言表。
“走,咱們找段鋼林去,天亮前解決了那小子,趕回天龍溝!”龍哥與瘦子和二胖輕聲商量了幾句,也不管蹲在地上的段鋼林是什麽感受,鑽進了他們的那輛黑色的出租車。
段鋼林靈機一動,朝著他們叫嚷道:“喂,大哥,我們的車壞了,我的手機也壞了,叫不來人,你們把我拉到紅光吧,要不然,我得步行過去,得三四個小時啊,我給你們錢,算我打的……”
“哈哈哈……”龍哥和瘦子、二胖三個發出一陣狂笑,哪裏還顧得上搭理段鋼林,驅車朝著前方飛速而去。顯然,他們按照紙條上的地址,直接找“段鋼林”去也……